办公桌上新换的台历,又翻过厚厚的一摞儿,眼看着农历新年越来越近。
这个时候,自己、家人,还是朋友都在说关于年的话题。大家都在抱怨年味变淡了,年过的没意思了。
说完心里的牢骚,又两眼放光,一脸回忆的说起自己小时候的年。
在我的记忆里,年前最有意思的就是写春联了。因为这是父亲安排给我的,每年必须完成的任务。
那时候春联都是请人写的,村里写字好的杨老先生,每到年前,家里排队等他写春联的人,能站满屋子。等写春联的人,手里、腋下,或捧或夹着厚厚的红纸。
红纸是在村里十字街的小商店买的,用手一摸,满手是红。在人群里,钻来拱去的孩子们,个个都被自己或者别人,抹成红鼻子红脸,像小丑儿一般。
春联是在杨老先生家的大方桌上写的,桌子是枣木的,造型简洁、厚实、古朴。桌面上的紫红大漆,脱落的斑斑驳驳,期间夹杂着星星点点的墨迹。
刺啦、刺啦,一张折好的大红纸,几下子就被杨老先生撕成宽度几乎一样的条幅。边上早有人端着一个大碗,大碗粗瓷蓝花,边上还有几个豁口,大半碗墨汁,在碗里晃啊晃的,劣质的墨臭,直顶人的鼻子。
杨老先生,右手握笔,左手按纸,一个个漂亮的字迹,从他手里的秃笔中,争先恐后的跳跃到红纸上。
每写三两个字,对面就有人主动把条幅向上拉,不用杨老先生提醒,配合的天衣无缝。
每写完一个条幅,杨老先生都会放下毛笔,把干枯的手,放在嘴边用力的呵气。屋里太冷了,手长时期露在外面,会僵的。然后再用手扶一扶眼镜,眼镜右边缺了一个腿,用细白绳子系住,套在头上,很是滑稽。
每到这时,我都会向母亲要上几块钱,买几张红纸,让杨老先生给我们家写春联。
家里有几个门,有几个地方要贴福字,我早就烂熟于心。去之前,我会把红纸小心的裁剪好,几个条幅、几个横批、几个福字,全都准备妥当。
杨老先生对我很是喜爱,因为在村里后生当中,我算是学习比较好的。杨老先生每年写春联的时候,都会提前告诉我,让我前去观摩。
杨老先生最喜欢一边写,一边给我讲解书法上的一些知识,比如如何握笔,如何运笔,如何调整笔画的粗细,什么结构的字怎么写才漂亮。
等到人们都散去,他还会让我单独留下来,给我说说如何提高线条的质量,如何临贴等一些专业的知识。
当时我听不太明白,后来年龄大了,才知道他说的那些书法知识,多数都是从私塾学来的,教条、古板、机械。
杨老先生讲完后,才会郑重的给我写春联。给我们家写的春联,都是杨老先生自己即兴之词,内容多是和书香门第、勤学苦读有关,从内容上可以看出,杨老先生对我很有期望。
给我们家写完后,杨老先生还会用剩下或者写废了的红纸,让我也写上几个字,不管我写的如何,杨老先生都会表扬不断,说我是个才子,以后肯定能写好字。我现在如此热爱书法,想必和杨老先生的鼓励,分不开关系。
所有的工作都完成后,我会卖力的和杨老先生一起收拾桌子。把没用完的墨,倒进一个大大的玻璃瓶子里,拧紧盖子。把剩下的纸折的整整齐齐,再用塑料纸小心的缠裹起来。把毛笔清洗干净,甩干水,然后放进一个蓝色的老粗布套子里。
最后一项工作,就是把桌椅归位。这是考验我力气的时候,因为他家的大方桌死沉死沉的,我必须用尽全身力气,才能挪动它。
这时候杨老先生总会说我手无缚鸡之力、百无一用是书生、四肢不勤五谷不分、要文武双全之类的话。
结束时,我总会害羞地、兴奋地、愉悦地从杨老先生家里溜出来。然后和父亲把写好的春联,贴在各屋的门楣上、门框和影背墙上。
红彤彤的春联,把刚打扫好的庭院映衬的欢心、喜悦,象征着一年的幸福和希望……
如今杨老先生已故去多年,但每看到街上出售的春联,我都会想起他干枯的手、舞动的秃笔、缺了一个腿的眼镜和满桌子的红纸。
只是如今,年味淡去,伤了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