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依然伫立在那样的冬里

穿越时空,回到最初相遇的地方

01

冬是寂静的,寂静中又有一丝丝时光在缓缓流动着。

乌海的腊月是干冷的,住了二十多年,只有去年的冬天显得格外漫长。尤其当岁末那股最强烈的寒流袭来,在半睡半醒的午后,一个人盯着结了厚厚一层冰的窗户,感觉时光仿佛在那一刻停止了。那白白的霜花像一位冷若冰霜的古典美女,远远观望,看似宁静的脸上又似乎埋藏了一些故事。

冬天里街道上的人是匆匆的,晨练归来的主妇们脸冻得紫红,手里仍攥着一袋子蔬菜,那穿着略显单薄的年轻小伙依然保持着旺盛的精力。

乌海的冬很少能看到厚厚的雪,即使有雪,也是薄薄的一层,但清冷的感觉却渗入了骨髓里。

曾在夏日里葱绿的树已然凋零,发黑的枝丫像一个伪装的特种兵静默地守护着这座小城。

小城少有湖泊,寒冬公园里的那一片西湖水成了天然的滑冰场,承载着孩子们的笑声。

冬日最放晴的莫过于天空,仰头望去,瓦蓝瓦蓝的,空气中也少有风,这份一清二白的颜色怕是连首都的人们都羡慕。

人到中年,对于季节的更替变得敏感了,哪个节令提前几天会变天,有些虚弱的身体会准时敲响警钟。这样春寒料峭的三月里,在这个老旧楼房写作的我,此刻情不自禁回忆过往的那些冬天,思维虽说有些迟钝,但脑海中仍有一张一张的卡片不断出现,那些都是故乡的画面。

02

记忆里故乡的冬极冷,但内心却是暖洋洋的。

故乡的 冬天, 村庄几乎都被白雪覆盖。那一排排土屋, 从我记事起一直生长在那里,朴素而又亲切。清晨从门里走出来的母亲,手拿一把旧扫帚,弯腰刷刷地扫起雪来,几分钟的时间,院内院外便现出一条弯弯清洁的土路。

乡村的冬日是真正消闲的。庄稼已收回仓里,家里养的猪羊已宰杀,女人们在炕上盘腿打着毛衣纳着鞋垫拉着家常。朦胧的油灯下,憧憬明年光景的脸庞是那么详和从容。

村西的老井井口原本就不大,寒冬里从井台到井口会结满高高的冰。那冰让井口变得几乎只容一只水桶伸进去。

每当担水的时候,大人们都会颤颤巍巍地登上井台,眼望着黑乎乎的井下,小心翼翼地放桶下去,再屏声静气地拔上来。所以那水显得很金贵,不容得浪费。父亲挑回水总是一桶一桶“哗哗”地倾倒在家里那口黑油油的大缸中,然后用水瓢舀上半勺喝下去。井水分外清幽。

太阳升起后,雪后的村子呈现出白晃晃的一片,我穿着母亲缝制的棉衣棉鞋,深一脚浅一脚地去村头逮麻雀,也常一个人站在雪地里成半天地发呆。

或是青春年少,印象里故乡的冬冷也是一阵,整个身躯里是火热的。

上学路上,我们要经过一个不大的海子。夏日温柔流淌的海水冬日里结冰了,我们总会带着欢快而无畏的心情穿越这片冰海去往学校。

白毛风会在路上突然席卷我和小伙伴们,于是大伙紧贴在一起,一溜小跑,好几里地的学校就这么一天来回跑好几回。

教室里,早去的同学已把炉火生旺,一路冷风尘被这热气立刻融化了。

多少次梦中,又见到如此晴朗的星空

我家门前有一大片整齐的杨树林,树干又直又修长,树皮是青绿色的,冬天里依旧感觉生气勃勃。

冬天的牛羊也很少出圈,每当我们把准备好的干草一把把发到羊群里时,那些顶着一身厚厚羊毛的羊们争先恐后拥挤上前,嘴里咩咩地叫着。

最让人激动而又担心的算是母羊下羔子了,母亲说: “那只带花点的这一两夜就要下了,一定要听动静。”

她总在临睡前披上棉衣冒着冷风去羊圈里探个究竟。过了一会儿,母亲一手举着马灯带着冷气回屋,自言自语道: “看样子后半夜怕要下了。”于是我们一夜听着担心着,果然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灶台旁卧着一只洁白小羊,我一轱辘爬起来去抱这个可爱的小生命,一家人为此感到由衷喜悦。

外出打工的父亲也会在某个风雪夜归来,他踩着咔咔的皮鞋声,听说是坐了很久的火车回来,我那时并不知火车为何物。

父亲会很快盘问我的学习成绩,这令玩耍一年的我此刻才发现自己成绩多么糟糕,于是自作聪明地在分数上改动了一下,父亲当时尚未察觉,还夸赞了我,几天后突然把我叫到跟前, “考得不好可以再努力,但不能撒谎,我们家世代都是诚实的人。”我的脸一下子红了,从那以后,再没有对父母撒谎。

对我而言,冬天的印象与其他季节是不同的,这些尘封在岁月里的模糊记忆带给我格外的厚实温暖。

03

季节有春夏秋冬之分,人生也有酷暑严寒。

人生的三十七个冬季里,我的生活也经历了最严酷的考验。那样的冬里,事业健康幸福梦想仿佛一下子失去了, 漫长沉闷的日子里,我试图穿过时空隧道重塑人生,但遗憾地发现一切回不去了

迷茫惆怅的我不得不整理心情,像我曾经自作聪明改过的那张成绩单,又被无情打回了原形;像第一次离开故乡到达陌生的城市一样,告诉自己,不要畏惧;像儿时穿越的那片冰海,无论如何都得跨过去; 像父亲挑水的那口冰井台,明知道危险还是得战战兢兢地上去。

再贫瘠的故乡都是肥沃的,再荒凉的童年都是丰满的,再不幸的人生也需要面对。

如今在远离故土的另一片天空,不断问自己,我们的根在哪里?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像迁徙的候鸟,为了学会飞翔而离开了生长的窝,当那脆弱的翅膀足以对抗高空的寒流,却再也找不到家的方向,只能冲着那山岗痴痴地望。

当我们懂得回望的时候,已有大把的岁月溜走,我们珍藏美好,过滤痛苦,是为了更遥远未知的飞翔。虽然我们翅膀上背负的东西比从前多了许多,但突然恍惚明白,其实此刻我们停留的这个远方,也是另一个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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