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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淑并不常看天，有过几次抬头看天，看到的天空次次都面目全非。

就像常住在海边的人，似乎会更常常去看海，常被拥在温柔海水的怀抱里。可实际海滨城市的人，要么周末嫌堵，要么觉得大海给人的惊艳也就停留在起初的一两次，见多了也并不觉得稀罕。反正就在海滨、要去随时可以去，反而也并不着急去，拖着拖着，一年其实也去不了一两次海滩。就像比淑初次在人声鼎沸的城市街道上，抬眼看到雪山时内心的震撼，作为初来乍到的游客，这种对美景的感受特别敏感与深刻。而不像习以为常的当地居民，在自家门口，坐拥如此壮丽的雪山风景却变得熟视无睹，已经点燃不了时时去登山探幽的想法。头顶上的这片天空，也如此海如此山，容易被人忽视，日常的匆匆忙忙，也并不会使比淑想要欣赏天空的种种变幻之美。

一次看天，是比淑参加好友萍的升学宴，萍家的大院子里挂了两个朴实的秋千，那日阳光明媚、温风和煦，她和萍荡着秋千在空中起飞、旋转，湛蓝的天空，大朵大朵洁白软绵的云，她和天空时远时近，和萍聊着对大学对未来的畅想，仰脸看到的都是绚烂得一塌糊涂的天空，心里也是了无烦恼、杂念的轻灵。除了高考后的轻松、对未知的希冀以及好友相聚的欢乐，那时，充溢在她心中的还有等待明非到来的少女怀春般的幸福感。她和明非有过几次交手，辩论比赛上的针锋相对、校园主持人的选拔pk以及年级排名的反复争夺，他们并不是同一个班级的，除了这些场合的不打不相识，其它时候并无交集。但从他们组成校队参加英语竞赛、熟悉音响设备的他为她别上麦的那一刻，距离太近，近到她可以看到他微翘的眼睫毛，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她便开始默默关注他。

他爱听哪个歌手的歌，他喜欢看哪个作家的书，她都会从他们少之又少交集的同学口中获知。但碍于大考在前，她虽未完全明白自己的心意，可也并没有强烈向他告白的心思，所有掌控节奏的还是主旋律的考试。可收到萍的升学宴邀请电话的时候，她激动了很久，因为她知道明非的家就在萍家附近，而且听说他也是受邀对象。她一直想要见他，这是上天给予的最合适的机会，她觉得格外幸运。动身来萍家之前，她就精心打扮好久，刻意买了一条新裙子，为的是迎来他明澈、喜爱的眼光。那日午餐开始前，从看得最久的天空收回视线、再次不经意瞟向门边时，明非和一个年轻女孩远远从门口走进来，朝她们看了一眼，就微笑着径直走了过来，她的心情忐忑不定，不停地揣测明非是发现了自己、这么直接走过来是想要跟她说什么呢？又不停地猜测明非身边女孩的身份，看着那么亲密，不会是他的女友吧？

那巨大的脚步声、迷人的脸庞正好止步在她们头顶，比淑的心脏狂跳，已经紧张到快要喘不过气来。他身边的女孩首先奔到了萍身边，说：萍姐，也让给我玩玩呗，我也要荡秋千！明非笑着阻拦她道：你这孩子，咋还像个小朋友似的，跟阿萍抢玩的！然后，把刚准备起身的萍又按回秋千，走到她身后，开始帮她推秋千，两个人一起朝年轻女孩坏笑。女孩气得直跺脚，萍与明非对视一眼笑了，才说：故意逗你玩的，等会儿我就下来，让你明哥哥推你玩，别着急。女孩这才重新恢复笑意，喊着：哼，你们真坏，天天欺负我！

当萍下了秋千，转身向比淑介绍，这是她的男友明非和他的妹妹时，那一句娇羞地凑到她耳边说的“就是之前跟你说过的帮我补习功课的邻居家哥哥”，让比淑过山车一样的心彻底破碎，零落一地。她一直以为他是冲着自己走过来的，是想要和她说一模一样内心深藏的话，以为他也是记得他的，不曾料想的是他竟然完全没有认出她，也没有格外注意她。看出年轻女孩应该是他妹妹时，她刚松了一口气，却迎面撞上了好友居然是明非女友的惊人事实。

之后的那一顿饭，萍有断断续续地向她描述明非和她是怎么在一起的，她当然喜欢他的聪明阳光，他也在熟悉之后，喜欢她的明朗认真，相处的时间很多，可谁也没有更进一步。直到他们俩最近拿到录取通知书，家长解禁说“可以开始谈恋爱了”，他们才郑重说起这事。成为男友朋友也是这两天刚刚确定下来的，所以也没来得及跟她讲。

比淑没有办法想象他们互诉衷肠的甜蜜模样，也难掩内心的失落与伤痛，祝福的话她留给一桌的同学去说，自己则匆匆逃离现场。

2

之后的日子，她极力避免见到明非，每次要见萍，也是强调这是女生间的约会，不可以带另一半。萍以为她仅仅是不想要当灯泡，不想要被他们秀恩爱撒狗粮，也没有多想，就都依了她。

直到他们纷纷毕业来到同一个城市工作，比淑结束单身，和同一批进公司的大学同学在一起了。那年情人节周末，听闻“喜讯”的萍心血来潮，说为了庆祝比淑历经五年终于脱单，一定要她带上男友一同海岛四人游，再请两天年休假，来个浪漫的旅行，萍拉了一个四人的群。比淑特意点击放大明非的微信头像时，她才感觉到原来她可以离他这么近，而就是这么虚拟的一个空间，她也感觉心慌意乱。她刻意闪躲远离，但猝不及防地还是被绑在了一个圈子里边。在群里，四个人一起订了往返机票、酒店，一起商量定了两天要去的景点和行程，接下来就是欢欢喜喜地等待周末的到来。

临到出发前一天，萍临时有紧急工作事项出差，在群里一千个一万个道歉，说提议的是她，现在放鸽子的也是她，她走归走了，但还是叮嘱明非好好“陪同”，任凭比淑小情侣差遣，作为自己不到场的补偿。明非呢，本来是决定也不去的，毕竟比淑是女友的好友，跟自己也说不上什么话来，这样等同于陌生人的旅程，也没什么意思。但萍坚持让他去，说：看得出来，这个海岛你本来就想去的，行程也是你喜欢的，既然机票都订好了，就去吧，就当自己一个人出去玩也行，也替我看看景，这次我是真不凑巧，没法和你一起去了。

海岛静谧，有碧绿无垠的海浪，有婆娑起舞的椰子林，有五彩石头的海滩，还有异国风情的建筑，本来是很按部就班的行程，但比淑想着随便吃点先去景点的时候，男友却一定要去找那家好评如潮的特色美食餐厅；比淑在景点想要多拍几张不同角度不同构图的风景，男友却觉得不可思议，他倾向于标志性景点的自拍照，而不是不知所谓的纯风景大片；晚上回酒店休息了，男友还是想拉她去岛上唯一的一家酒吧，比淑不想去，来海岛就是体验不一样的悠然生活，而不是专门还去找充斥着现代音乐、劲爆节奏的熟悉的娱乐方式。在前两天出现意见不合的时候，两人还会相互让步、达成一致，但到了第三天，男友兴冲冲提议去酒吧被果断拒绝后，他再也忍无可忍，觉得两个人实在是太不一样了，吃不到一起，玩不到一起，观念也天差地别，存在着无法调和的生活方式鸿沟，硬生生为对方去妥协或退让，他会觉得特别痛苦。当晚，他就直言决定分开，迫不及待地收拾行李从他们共同的房间离开了。

四人游最后一天，只剩下了比淑和明非两人，除了比淑交待男友分手离开的初期尴尬后，两人之后的相处却并不像陌生人那样生分，如同前几天出行的时候，明非的意见与观念总是出乎意料地与她一致，接下来这一天，他们的相处格外默契、自在。想到下午即将乘机离开，他们都想要再去海边坐坐，最近的海滩刚好有客栈老板搭的秋千，她坐着，他推着，她回头看他时，笑得很灿烂，可是内心却涌出上一次荡秋千时候的酸楚。他突然说，我总觉得你很像一个我认识的人。然后讲起高中时候，参加市里英语竞赛时候的校代表队里边有个女生，笑得特别让人心动，一直想要找她要联系方式，可直至比赛结束也终于没有鼓起勇气，到后来，竟也记不起她的模样了，怕是再见到也认不出来了。讲完，他有些感慨。

比淑一直以为他没认出她来，是因为根本就没入过眼，原来竟是这般阴差阳错的情形。她停了秋千，站到他面前，盯着他眼睛，说：你再仔细看看，你应该可以认出来她的模样的！明非看到她开始比划他给他别麦的动作、说着当年竞赛时候的种种精彩与糗事，他才恍然大悟，想要伸手抱抱她，可停在半空没一会的手还是颓然地收了回去。比淑突然想起上次秋千时候专门买来见他的裙子，也就穿了那么心碎的一天后，就束之高阁，再也不想穿它。可是，今天，真的是“久别重逢”，她好想要再穿上那条，让他早点认出自己来，记住自己的美丽一辈子。

她发觉自己又步入了一个困局，之前是想要而不可得，现在是可得而不能得。眼前的这个局面，让她哭笑不得，开心不起来，或许，想想，睡一觉又是新的一天，还能得到些许的安慰。

返程的飞机上，她犯困，不知不觉中头倚到了他的肩膀，只觉得靠得了一个窝心又坚实的所在，很是舒坦。飞机穿越浓厚云层，地表的阴天瞬间转换为太阳的万丈光芒照耀的大晴天，强烈的光线反差照得比淑苏醒了过来，她朝窗外看去，也看到了身边明非醒着，却向她倾斜靠拢了的肩膀，和若有所思的表情。窗外，是地表不能欣赏到的云海落日景观，天际云层涌动，天穹万里湛蓝，这毫无所遮挡的穹宇视野，让人感知到世界的辽阔、自身的微小，个人所有沉迷舔舐的伤痛都多么不值一提。

飞机快要落地时，明非扭头说了句：如果你想，我就分了手来找你。比淑却摇了摇头，阻止他继续说下去，这不是她想要的，平白再增加一个更痛苦的人，而且这个人还是无辜的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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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行结束，她依旧与他保持着原来的距离。听萍说，明非提分手了，她看到他无数次望着天空发呆，但这样的天空却会让她愈发难受，她宁愿无数次呆在地下室里疗伤。

现在他们都恢复单身了，萍也逐渐走了出来，但她和他还能不能在一起，比淑依旧还是不确定。只是依靠在他肩膀上，和他一起俯视窗外群山巍峨的美好感觉，她会深藏心底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