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惊魂夜
暴雷起,劲风疾雨交加,一道道惊电在空中劈砍,照得这荒山野岭时明时暗,摇曳树影犹如幢幢鬼影,隐隐雷声更增几分阴森恐怖。
“妖怪,休得猖狂。” 一声暴喝,一道铁棒从天上盖下来。那妖怪身躯变小,和尚拂袖收妖,飘然离去。
地上遗有一卷旧画,风吹来,旧画展开,画上有一座荒山,山上一所酒家,店里坐了个慵懒的红衣女子。又是一道闪电从天上劈到画上,那画似生异变,红衣女子似乎眨了一下眼睛。
风月动情人
“走在路上啊,要是有女人在后面叫你名字,你要是应了,她就会半夜来找你,挖你的心,吸你的精气,你的血啊就会汩汩地流……”
“哇……呜呜呜”。老人故事还没讲完,小孩被吓哭了。
“老人家,别把小孩吓坏了”,旁边一个书生笑着整理书籍,“小虎子,别怕,这是老人家编的。”
“哎呦,张生,你可别不信,这妖怪最喜欢的就是你这种文弱书生了。”老人瞪眼睛吹胡子。
书生笑了笑并不回答。他是村里教书的先生,也是位待考的秀才。他宅心仁厚,品行端正,深受村民尊敬,大家都亲热地唤他作张生。待到老人小孩离开,他便掩门,离了书院,往家里赶去。
刚刚走到门口,隔壁刘大嫂呜呜咽咽地走过来,两眼哭得犹如核桃,“张生,求求你,把你大哥劝回来……”话未说完,大哭起来。“大嫂,这是怎么回事?”大嫂才开始抽泣着说出缘由。
原来后山上有个美貌女子开了家酒店,入夜时分便开门营业,酿的酒,煮的菜皆属佳品,惹得村中男子流连忘返。刘大哥便是其中之一,每每日落便呼朋唤友,相约入山,任凭大嫂如何苦留,一概不踩,急起来便扬言要立休书。大嫂无奈,只好来求读书人。
张生听了,安慰几声,便只身入山。
日落山头,张生沿着山径拾级而上,仔细辨认方向。两旁树木青翠欲滴,满地落英飘香,若非有事,他那诗人心性定会慢慢踱步,品赏美景。
不知不觉,天色暗了下来,张生早已气喘吁吁,汗如雨下,咬牙一步步拔脚走路。抬头望天,黑云涌动挡住明月,这时林间风嗖嗖吹来,几只昏鸦远远叫着,张生顿觉后背发凉。忽然,脚下似乎踩到一样软绵绵的东西,忙提脚。那东西厉声叫一声,箭般跑入森林。张生吓出一声冷汗,口中念佛,加快步伐。
不久,有渺渺歌声穿林而来,不远处灯火明灭,走近几步,果然看见一座酒家,不少男子正在划拳赌酒,互相笑骂。张生叹了口气,举头一看,店门对联写着“雷雨惊魂事 风月动情人”,横批写着“星月入酒”。张生走进去,果然有不少熟人,个个醉眼朦胧。转了一圈,没找到刘大哥。
这时,那歌声又响起来。夹带着琵琶声,嘈嘈切切,声音悦耳,犹如千万圆珠落玉盘。张生不由自主去寻那歌者。
走出酒店,踏过一段青苔阶,路过一桥月光,沿着花径,看到一所花房。这时,歌声静了下来。张生所占位置,正对着窗口,看见一个红衣女子。女子正软在床上,捏着一根银针缝补衣裳。红柱照得她双颊红彤彤,观之灿若玫瑰,美艳不可方物。一身红衣光彩夺人,犹如嫁袍。她在绳上打了个结,轻启小口,咬断线头,接着轻轻一吐,把那一截线头吐出。
张生一颗心突突乱跳,赶紧转身离去。
“张生。”
“唉!”
张生回头,见那红衣女子斜倚着门,咬着帕子笑。
“你来我店里做什么?”女子笑问。
张生满脸通红,“我……我来找刘大哥,刘牛。”
“他是你的大哥?”
“不是,不,是,是大哥。”
女子一声轻笑,“是,还是,不是?”
“不是亲大哥,但我们兄弟情深,也可以算是亲大哥。”
“原来这样,他不在我这里。”
“可大嫂说他上了山。”
女子掩嘴笑道,“嘻嘻,上山又不一定到我这里来……哎呀,不好,这么晚了,你大哥可别掉山沟沟里。”
张生脸色大变,拱手说道,“娘子说的是,小生要去找他。”说完拔脚便走。
“我路子熟,帮你找。”那女子踏出门。
张生内心感激,转身过来。看见女子手里不知何时握了把青伞。
“我叫梅五娘,你可要记住了。”女子眯着眼笑。
张生看着她,心里顿时想起一句诗来: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是缘还是劫
一夜寻找,终于在迷宫似的森林找到沉睡的大哥。
张生与五娘也由此暗生情愫,日久生情便萌生厮守一生的心意。五娘听了张生劝,把酒店关了,自此常一起在花房饮酒谈笑。
某夜,五娘正临窗梳发,张生掌灯念书。
张生看着五娘正在描眉,笑问,
“五娘,你有小名么?”
“没有。家里排行第五,自幼便叫五娘。”
“我给你取个小名儿吧。”张生看着五娘鬓边一朵红花,吟道,“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不如以后便叫梅画迟……也好提醒我要为你画眉。”
五娘浅笑,轻声念,“梅画迟……梅画……没画……”心中一沉,但看着张生正摇头晃脑地念诗,微笑点头,“好。听你的。”
风呼呼吹来,烛火颤动,张生将手圈出,五娘跑去关窗,只听到雨声嘀嗒嘀嗒一声声打在瓦片上。二人相拥,隔窗听雨。
突然,五娘猛地站起来,声音发抖,“木鱼声!”
“五娘,怎么了。”借着雷电闪动,张生看见五娘脸色几乎惨白,心中担心,忙问,“你难受吗?”
确实木鱼声!
雷声震耳,可是这细细的木鱼声仍然稳稳地传过来。咚 !咚!咚!木鱼每敲一下,五娘心便沉一下,仿佛这一声声木鱼都打在她心上。
木鱼声越来越近,一个低沉声音念到,“雷雨惊魂夜,风月动情人。孽缘孽缘呐。”
张生看着雨势大,怕门外人淋湿,便想请他进来。五娘一把抱住,“别开……”声音发抖,两眼垂泪。“张生,我无论怎样,都对你真心一片,是不是?”
“是,你我夫妻情比金坚,皇天共鉴。你我夫妻……”
“阿尼陀佛!人鬼殊途!”大风催门破,一个方头大耳的和尚站在门口,狂风吹得他僧袍猎猎作响。
“梅五娘,当日疏忽竟纵容你到今日。还不随我同去。”
“这是怎么回事?”
“张生,老衲念你不知实情,也不追究了你藏匿妖孽。梅五娘,还不快走!”
“不,我又没做错事,你不能收我!”
“妖便是妖,自当除灭。”
“妖?什么妖?五娘,你们在说什么?”张生一头雾水。
“梅五娘,画中仙。吸人精元,害人性命。罪大恶极,阿弥陀佛。”
和尚说完,双手合十。
“是,我曾经吸人精元,但我并未害人性命。大师,你放过我吧。”
梅五娘说着,双膝跪地。
张生错愕,梅五娘握着他的手,双颊垂泪,“我是人间一缕冤魂,虽是妖孽,可我未曾害过一人。你可信我吗?”
“执迷不悟,阿弥陀佛。”和尚暴喝一声。
一道铁棍夹带风声,呼的一声往五娘身上盖下。眼看便要香消玉殒,电光闪石间,一个身躯扑在她身上。
“张郎!”梅五娘哀嚎,把张生搂在怀中。
和尚闭目。
张生颤抖着伸手,用指尖描着心爱女子的眉,“我曾听老人说过, 有漂亮女人在身后叫名字,千万不要答应。那天晚上,我应你一声。如果重来,我依旧心甘情愿应你一句。我想和你晴天去看花,原来你怕光才拒绝我,我可生气好久呢。”,张生笑了笑,嘴角流出血来,“但夜里请你同我挑灯看花,看我为了你种的满园的花……那也很好……”说着忍不住咳出一滩血,五娘泪流满面,摇着头揩去他的血,“张郎……”
“你是好女子,我信我的画迟……”张生强撑一口气,说完几个字,闭目死去。
五娘垂头,眼泪嘀嗒嘀嗒落在张生脸上,她心中五内俱焚,一头青丝由黑变灰,由灰变白。
“阿弥陀佛,这是张生的劫。”
五娘抬头看和尚,和尚心下一惊,她方才年轻的容颜早已变得满面皱纹,犹如老妇。
她心中一片死灰,“大师,何法可救张郎?”
“张郎命有此劫,生死注定。”
“大师,人分善恶,妖也有好妖,既然众生平等,为什么一定要抓妖?我和张郎夫妻同心,我也未曾害他,凭什么人妖殊途?你为什么要来?”
五娘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向天祷告,“我梅画迟愿灰飞烟灭,魂魄俱散,来换张生一命。求大慈大悲佛祖垂怜。”说罢,口念佛号。她本是妖,每念一句“佛号”,身上便犹如千万尖刀捅刺,豆大的汗水滴答滴答掉在地上。她身子直抖,似乎即将散掉,也变得越来越透明,仿佛要化作轻烟。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五娘越念越快,脑子浮起前世情景,她曾是好人家的宝贝女儿,无故重病时,她母亲日日跪在佛前,急切切念着“阿弥陀佛,保佑我女儿身体健康!”五娘仿佛看到母亲便在眼前……终于五娘身子几乎透明,但竟渐渐发出淡淡金光。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大和尚闭眼念起来,他是被五娘感动而助力,还是为她的执迷不悟而念佛?他师傅一直教他逢妖必灭,不可饶恕,那好妖呢?
窗外电闪雷鸣,屋里蜡烛已灭,仍一滴一滴似泪水往下掉。
真真假假
“夫子,你醒啦!太好了!”
张生刚醒来,便看见小虎子手舞足蹈,大声叫喊。“别吵,”刘大嫂打了他脑瓜子,担忧地问,“张生啊,昨个儿见到你躺在山顶上,怎么回事?”刘大哥端来一碗药水,“是啊,还发烧了好几天,可把我们吓死了,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了。”
“我现在……头有点痛……咦……这是?”张生拿起手边一副画卷,似乎有点湿。
“夫子,你睡着的时候握得可紧了,怎么都拿不出来呢。”小虎子说。
画卷慢慢展开,画上有一座荒山,山上有一座酒家,店里坐了个慵懒的女子。张生心里一紧,眼睛移不开,只觉得似曾相识。慢慢把画挂在墙上。
“夫子,这是你画的吗?这荒山是不是后山?那个漂亮姐姐是谁?咱村子的吗?夫子你认识吗……”
“去去去,滚去外面玩,再吵夫子,仔细你的肉!”
张生低下头,想了想,自言自语说,“眼熟得很,但似乎未曾相识……”
一滴水嗒的一声轻轻滴在张生的脸上,很凉,像是凉凉的手指温柔的触碰。
张生失神。
“咚咚咚”木鱼声越来越近。
张生心中突突乱跳,抬眼看,一个大和尚站在门口。强忍心中莫名不安,拱手道,“这位大师,何不进来饮茶?”
“咚咚咚”木鱼三声。
“阿弥陀佛,多谢施主好意。老衲急往杭州西湖,有缘路过,便来相见。”
“西湖春色归,春水绿於染。那确实是个游历的好地方。”
“老衲此前,不为游历,只是想求我恩师放过一对眷侣。”
张生不解,和尚不肯多言。
“咚咚咚”木鱼声渐渐小了。
正空中一轮太阳光芒四射的照着,普照四方。
风一吹来,花香四溢。
“夫子,你突然怎么哭了?”
“没,进去吧,夫子教你念《诗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