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远记得那个雨天。
雨点砸在黄土院子里,溅起一朵朵泥花。我光着脚丫子往茅房跑,脚底板被碎石子硌得生疼。突然,一阵钻心的剧痛从脚趾传来,我低头一看,大脚趾被锄头割开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混着雨水在地上晕开。
"妈妈——"我哭喊着。
母亲从灶房冲出来,围裙上还沾着面糊。她看见我的脚,脸色瞬间煞白。我从未见过母亲如此慌乱,她的手在发抖,却还是迅速扯下围裙,紧紧裹住我的伤口。
"忍着点,妈带你去医院。"母亲的声音在发抖,却异常坚定。
她拉着平板车在泥泞中艰难前行。雨水顺着她的发梢往下淌,单薄的衣衫紧贴在身上。我躺在车上,看着母亲佝偻的背影,她的肩膀一耸一耸,像一张拉满的弓。车轮陷进泥坑时,她整个人几乎趴在地上,膝盖在泥水里磨出两道深深的痕迹。
"妈,我疼......"
"马上就到了,再忍忍。"母亲喘着粗气,声音断断续续,"等到了医院,妈给你买烧饼吃。"
烧饼。这个词让我想起几天前,母亲背着一个鼓鼓的麻袋回来。她从袋子里掏出半块烧饼递给我,那是我第一次吃烧饼,外皮酥脆,里面软软的,带着芝麻香。我和二姐吃得满嘴是油,母亲却只在一旁看着,嘴角挂着笑。
后来我才知道,那些烧饼和干粮,都是母亲挨家挨户讨来的。她总是天不亮就出门,回来时背着一个鼓鼓的麻袋。我们问起,她就说是去集市买的。直到有一天,我跟着她出门,看见她站在别人家门口,低声下气地讨要剩饭。
"妈,你骗人!"我哭着跑回家。
那天晚上,母亲抱着我,轻声说:"妈不偷不抢,讨别人不要的东西,不丢人。只要你们能吃饱,娘做什么都愿意。"
雨越下越大,母亲的背影在雨幕中模糊不清。我躺在车上,感觉意识渐渐模糊。耳边只剩下车轮碾过泥泞的声音,和母亲粗重的喘息。
"到了!到了!"母亲的声音突然激动起来。
我勉强睁开眼,看见卫生所的灯光在雨中闪烁。母亲几乎是扑到门前,用力拍打着木门:"大夫!救救孩子!"
后来的事情我记不太清了,只记得醒来时,脚上缠着厚厚的纱布,母亲坐在床边打盹。她的头发还是湿的,衣服上结了一层白霜。床头放着半块烧饼,用油纸仔细包着。
"妈......"我轻声唤她。
母亲猛地惊醒,看见我醒来,眼泪一下子涌出来:"饿不饿?妈给你热烧饼。"
我摇摇头,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泪水。那一刻,我突然发现,母亲的鬓角已经有了白发。
多年后,我参军入伍,在部队荣立三等功。哥哥考上公安大学,成为一名人民警察。每次回家,都能看见母亲在厨房忙碌的身影。她还是省吃俭用,把最好的留给我们。
有一次,嫂子悄悄告诉我:"你妈为了孩子可以把自己身上的肉割了给孩子吃,她自己不吃饭都行。"
我站在厨房门口,看着母亲佝偻的背影。她正在把剩饭装进饭盒,准备第二天带给孙子。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在她身上,那个雨夜中拉着板车的背影,和眼前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我的眼眶湿润了。母亲的一生,就像那天的雨,无声地滋润着我们,却从不求回报。她的背影,永远是我心中最温暖的港湾。
如今,每当我看见街边的烧饼摊,总会想起母亲讨来的那半块烧饼。那不仅仅是一块充饥的食物,更是一个母亲用尊严换来的爱。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母亲用她的方式,为我们撑起了一片天。
现在,我终于有能力给母亲买最好的烧饼,可她总是舍不得吃,说要留给孙子。我知道,那个曾经为了我们放下尊严去讨饭的母亲,依然在用她的方式爱着我们。
母亲的背影,永远是我生命中最美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