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是翻译自行为经济学家、2002年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丹尼尔·卡尼曼的获奖致辞。卡尼曼的突出贡献在于,将来自心理研究领域的综合洞察力应用在了经济学当中,特别是研究了在不确定状态下人们如何作出判断和决策。整篇演讲稿篇幅较长,分为不同的篇章陆续发布。笔者水平有限,翻译中错漏之处恳请指正。
长久以来,我与Amos Tversky (1937–1996)有着非常紧密的合作,因此产生的成果使我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这一殊荣。我和他一起探索了关于直觉性的信念和选择的心理学,并且发现它们是有限理性的。这篇文章将阐述有关我们的研究中三个主要议题的最新观点。这三个议题是启发式判断法(heuristics of judgment)、风险决策(risky choice)和框架效应(framing effect)。在三个议题中,我们都研究了直觉的想法和偏好,它们不需思考就能迅速想到。最近数十年,社会认知领域有两个逐渐成为主流的观点。第一个观点是,不同的想法在易得性(accessibility)上是不同的,有些想法更容易想到。第二个观点是,存在着直觉的思维和深思熟虑的思维这两种思维过程。
本文的第一节将区别两种常见的认知功能的模式。一种是自动且迅速做出判断或决策的直觉模式,另一种是深思熟虑、速度慢一些的控制模式。第二部分将介绍影响各种判断与反应的易得性的因素。第三部分将根据显著性(salience)和易得性来解释框架效应。第四部分把前景理论(prospect theory)和一个大的议题联系起来,即人们更容易看到财富的增减,或者与他人相比自己的财富高了多少或者低了多少,而很少会想起自己到底拥有多少财富。第五部分将阐述一种启发式判断法的属性替代模型。第六部分将介绍一组最基本的启发法,被称为原型启发法。第七部分将对以上的论述进行总结。
1. 直觉和易得性
从一开始,我和Tversky的研究就是在一个观点的指导下进行的,即直觉思维是存在的,它介于自动化的知觉过程和深思熟虑的推理过程之间,可能形成于人类进化历程之中。我们在第一篇合作文章的研究里发现了统计学专家在进行随意的统计判断时会犯类似的错误(Tversky & Kahneman, 1971)。令人惊讶的是,这些专家在进行直觉判断的时候并不会想到运用他们非常熟悉的统计学原理。他们根据直觉做出的统计推断和对统计检验力的评估,都无视了样本容量大小的影响。一而再,再而三出现的统计直觉和统计知识之间的差别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们以及我们的同事也都会表现出这一现象。另一个给我们留下深刻印象的事实是,研究人员在做出重要的决策时会因为其直觉的影响,而出现本可避免的错误,比如为实验选择了一个错误的样本量。根据上述研究之后出现的术语,我们采取了“双系统”的视角,将直觉和推理区分开来。我们专注于研究直觉所犯的错误,一来是因为兴趣使然,二来是因为这类错误有作为认知机制的诊断指标的价值。
1.1 双系统的观点
近几十年来,许多研究者对直觉和推理之间的区别感兴趣。尤其是在有关不确定的情况下进行决策判断的研究中,两种思维模式都被唤醒,并产生看上去互相矛盾的结果(Kahneman &Frederick, 2002; Sloman, 1996, 2002; Stanovich, 1999; Stanovich & West,2002)。目前,良种认知过程的不同特点已经得到了广泛的共识,Stanovich and West (2000)将它们命名为系统1和系统2。图1中的方案总结了这些特点。系统1的过程快速、自动化、无需努力、联想式的,难以控制或调整。系统2的过程缓慢、顺序进行的、需要努力、深思熟虑且受控,而且它相对灵活,受到潜在的规则约束。正如图1所表示的那样,系统1的运行特点和知觉过程的特征相似,而另一方面,系统1和系统2的过程并不仅限于对当下刺激的加工。系统1不仅处理概念,还处理知觉对象,可以被语言引起。这里将展现的模型主张,系统1的知觉系统和直觉过程产生对思维和知觉对象的属性的影响。这些印象不是自愿产生的,而且不需用语言清晰表达。与之不同的是,不管有没有公开表示,判断总是明确的、自愿的。所以,所有的判断都有系统2的参与,不管这一判断是开始于印象还是深思熟虑的推理。“直觉”这个词用来指代那些根据印象做出的判断。在某些的双系统模型中,系统2具有监督两种思维过程和外显行为是否恰当的功能。系统2至少会被动接受人所做出的明确的判断(无论判断是否是外显的)。Kahneman and Frederick(2002)认为,监督功能非常松懈,以至于放过了许多基于直觉的判断,其中的一些是错误的。
Shane Frederick通过一些简单的题目来研究监督功能。比如有这样一个题目:一个拍子和一个球一共1.1美元,拍子比球贵1美元,请问球多少钱?几乎所有答题的人都说自己的第一反应是球的价格为0.1美元,只因为1.1美元恰好等于1美元加上0.1美元,而0.1美分看上去差不多是球的价格。Frederick 发现那些聪明的学生也会有这样回答的冲动,93名普林斯顿大学生有47人,293名密歇根大学的学生有164人给出了错误地答案。很明显,这些答题的人在回答之前没有对答案进行检查。在如此简单的问题上有这么高的错误率,说明系统2对系统1输出的监督是多么得无力:人们不习惯用力思考,满足于信任一个轻易想到、似是而非的判断。令人惊讶的是,在这个题目以及其他类似题目中出现的错误是对延迟满足的相对冷漠(更高的折现率)和欺骗的重要预测指标。
1.2 易得性维度
现在用来分析直觉和推理的最重要的概念就是易得性,即特定的精神内容(mental contents)被人想到的难易程度(Higgins, 1996)。在直觉的定义中有一个重要的属性,那就是它想知觉的对象那样,自然而然地出现在脑海中。要理解知觉,就要先理解为什么一些想法容易出现,另一些想法不容易出现。这里的易得性要比它通常的含义有着更广泛的应用。对于某个处于特定情境下、特定时刻的个体,无论是对其分类的标签、用来描述其的维度(属性或者特质),还是其价值的维度,都可以被描述成或多或少的易得性。
图2阐释了不同的易得性。当我们看到图2a时,我们立即就有了对这个塔高度和其顶部组块的面积的印象,可能还有对其体积的印象。将这些印象进行量化还还需要多动点脑筋,但是印象本身很容易获得。至于这张图里其他属性,几乎没有任何直觉印象,比如塔拆卸开之后组块所占面积,尽管我们可以通过组块的数量进行一些计算获得,但不易通过知觉获得。当然图2b的情况恰巧相反,所有的组块都排开了,于是立即获得其所占面积的印象,但是就不能获得这些组块可组成的塔的高度的印象。
这个问题很简单。当一些大体上相似的事物呈现给观察者时,无论是同时呈现还是继时呈现,它们的表征都会被自动计算,并且得出非常准确的平均数的计算值(Ariely, 2001; Chong & Treisman, in press)。 原型很容易被表征,它具有知觉对象的特点:我们不用可以去想,就能想出一条典型的线段,而在这个任务中,系统2的作用只是让线段有个合理的长度。但是当思考图3中所有线段的总长时,我们就不可能熬不费力得到答案。
以上的例子是为了让我们理解什么是易得性。易得性维度的一端是知觉过程和系统1的过程(直觉的过程),它们迅速、自动、无需努力,而另一端则是缓慢的、顺序进行的和需要努力推理过程。易得性是一个连续体,不能简单地视为易得或者不易得,并且不同易得性的事物在形成印象时,人们付出的努力也是不同的。获取的技能可以有选择地增强那些有用的反应和有效的组织信息的方式的易得性。国际象棋大师和新手对同一盘棋有不同的看法,而通过训练一个人观察组块形成的塔,可以帮助其更好地产生对塔的印象。
1.3 影响易得性的因素
易得性内涵丰富,包含了几种概念的含义,它可指代刺激显著性、选择性注意以及应答的激活、启动。情境的不同方面或不同元素,情境中的不同事物,甚至事物的不同属性的易得性都各不相同。在一个特定的场景中,若要问某物体的什么属性具有易得性,当然是那些真实的属性。比如,我们在图2a中看到塔在图2b中却难以看出它,因为要看到图2b中的塔只能靠想象。一个物体的物理属性是否突出,也会影响它的易得性。一个大的绿色字母和一个小的蓝色字母同时呈现,人们会先注意到绿色。然而,随意注意可能会克服突出性。要求寻找小字母的指示可能会提到小字母各方面的易得性。当一个刺激与动机有关或者能唤起情绪,它也会吸引注意,这种刺激的各方面特性都具有易得性,即使一些属性与动机或情绪无关。广告牌的设计者们深谙此道。
显著性以及自发和自愿注意的知觉效果在处理更抽象的刺激物时有对应的作用。例如,"A队击败B队 "和 "B队输给A队 "这两句话传达了相同的信息。因为每个句子都将注意力集中在客观事实上,然而,这两个版本的句子强调了不同的方面。易得性也反映了暂时的启动和联想激活状态,以及知觉和认知系统的持久运行特征。例如,提到一个熟悉的社会类别,会暂时增加与该类别相关的刻板印象的易得性,即识别这些特征表现的阈值降低(Higgins,1996;回顾,见Fiske,1998)。而且,像高情绪和动机唤醒等兴奋状态大大增加了与当前情绪和当前需求有关的想法的易得性,并减少了其他想法的易得性。(George Loewenstein, 1996)。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