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话
玻璃疑云(下)
他朝外面小小张望了一下,轻描淡写的说道:“没什么异常,不过,你把我们一直留在这地方这么久,谁的心理不得产生点什么情绪。”
很明显,汪曾贤是在责怪于我,不过没办法,责任加身,我也是秉公执行而已。我对于他关于后一个问题的回答有点不满意,便拍了拍桌子,稍稍加重了语气:“现在是办公时间,你不要夹杂那么多的私人情绪,这样只会拖延你们的时间,尽量详细一点。”
汪曾贤脸色虽然变得有些难看起来,但是脸上却浮现出了一丝鬼魅般的笑意,接着又半提醒的说道:“你,说我就说我,别加一个们字,太刺耳了,我和身边这个男人没有任何关系。”
面对这样直接赤裸挑明关系的话语,我不禁有些愕然,我不敢看汪大柱的眼神,估计他心里现在早已一阵冰寒了吧。最寒不过人心,我也算是有了一番小小的体验。
“得,我说成吧,省得把不必要的嫌疑都沾染到我的头上。”从这一句话,我几乎没听出汪曾贤对于自己刚刚离世的妹妹的怜惜之情,反倒是一种极力撇清关系的说辞。
我扬了扬手掌,示意他接着说。
“这段时间,我还是和妹妹们住在一块的,每天有时间了也是聊天散步什么的,倒也没发现她的什么异常状况。你说,该不会是这段时间,她的丈夫趁着她调查的空隙出去偷腥去了吧?”
“你在放屁,小娟丈夫咋可能搞出这种事情来。”静坐在旁边的汪大柱忽的一个立身站了起来,大声地吼道。
伴随着汪大柱这方的勃然大怒,汪曾贤的脸色也愈发难看了起来,他瞪大了眼睛,双手剧烈的颤抖着,看着他的情绪不对,我忙一手握住了他的臂膀,却不想,他却猛地一发力,甩开了我的双手,一个极具爆发力的弹腿便将一直稳坐在椅子上的老父亲直接踢倒在地。看见他一股失心疯的架势,我赶紧叫上了门外值守的同事一起将他死死地按住。
等安抚好汪曾贤这边,我便将椅子归位,打算去扶正倒在地的汪大柱。而汪大柱却是一副拒绝的姿态,他有些自嘲般的抻了抻紧缩的衣角,拍拍满身的灰尘,艰难的站立了起来,虽然眼神里面写满了坚强,但是那一身袭上的淤青与血痕,却还是令他的嘴角时不时发出小声的呻吟。
本准备好的陈词已被他们彻底搅乱,但是,此事已经迫在眉睫了,无法再拖延了。我背对着经历过刚刚剧烈情绪反应的二人,没有再多问其他,继续说道:“那,汪大柱,你说说你的情况吧,你女儿出事前,你在哪?”
“嗯,小娟出事的那个节骨眼上,我在租的地方看电视,没到哪里去,不过,我租的那个地方,人少,所以可能在人证上,拿不出什么强有力的证据来。不过,我毕竟是他的生父,我是绝不可能害死自己女儿的。还有就是,我这几天,是没见上小娟的,所以她的具体精神状态我不知道。”
汪大柱的回答很简洁,但是很实在,不像是提前构想好的。不过这似乎给了汪曾贤一个机会,他呵呵一笑:“找不到人证,我看你是为自己开脱吧,再说了,咱们这群儿女与你之间也剩不下什么情感,你就不要再给自己加戏了。”
“孽子啊,你......。”汪大柱再一次被激起了情绪,他食指紧紧指着眼前这个儿子,他想说什么,但是似乎又觉得难以出口,便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大致的情况已经比较明朗了,今天的询问再深入下去,估计只会演绎为一出家庭伦理剧,我便让他们先各自回去了。接下来,我准备去一趟监控室,毕竟,警局的摄像头还是密布在各处的,如果想做到一点都不暴露出来,是不可能的。
到了监控室,在相关人员的配合下,我仔细回看了一遍这几天的录像,昨天一整天,从监控锁定的范围来看,是没有什么可疑人员出现的。不过,当我把时间轴切到前天,画面一开始便出现了一个极可疑的男子。时间是在9点45分左右,只见一个穿着薄夹克的男子在医院的门口来回盘旋着,不过,那人似乎知道顶部有摄像头,所以从起初便一直背对着摄像头的位置。
而当屏幕上的时间走到10点30分的时刻,只见汪慧娟出现在了322的位置,大约停留了两分钟,便径直朝着走廊一头走去。
而就在她即将走出尽头的一瞬间,一个黑影突然出现,那团影子的主人是那个刚出现的可疑男子吗?虽然无法从屏幕上准确的看清楚那人的面容,不过,根据来回的画面流动,可以感觉到,那个黑影有2秒钟的回头动作。
我有点兴奋的转过头望向一边的技术人员:“能把这个画面无损的放大2倍吗?”
技术人员凑过屏幕,敲了几行代码后,又仔细校对了一番:“你看,这就是2倍的画面。”
等人像完全被等比放大后,我终于在一片黑压压的像素噪点里面,看清了那张脸,那是一张饱含着沧桑与故事的脸,上面纵横交织着几乎快要绽裂开的老皮,我无比熟悉这张面容,但是,我又无法相信眼前的这张脸是属于那个我几乎脱口而出的人的名字。
真的是你吗?我在心里又一次默念道。
之后,我又大体回看了一些其他的细节,不过也都是走马观花式的,毕竟我已经知道了那个人的身份,接下来能做的,只是给自己一个缓冲的余地。
出监控室时,我几乎是趔趄的走出去的,刚刚获悉的那个结果于我而言,实在是过于震惊,以至于我完全自乱了阵脚。不过,即便这样,我也得去面对他,这即将到来的对峙,或许谁也逃脱不了。
平县医院,银杏树下。
选择在这个颇具雅趣的地点来会见他,并不是自己的一时兴起,而是因为,这里相对僻静,而且眼下已是银杏叶纷纷飘零的时节,用这样的景致开场,或许便可以少了许多悲伤的细节。
见我已经在此处久等,漫步而来的他显得有些局促与歉意。他还是如往常般憨厚的笑了一笑,然后便等待着我,等待着我接下来可能如末日宣言般的述说。
到了这一步,其实也就没必要再遮遮掩掩了,刚刚监控室里的可疑身影的主人,就是眼前这个男子—汪大柱。
我可以感觉到,你和我一样的惊异,是的,我真的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沧桑男子便是那个嫌疑人。但是,录像带里的铁证却令我不得不放下心中柔软的那一方土地,彻底地、决绝地,投给他一种审判者的压力。
也许是这目光太过尖锐与压迫,汪大柱被吓得退后了几步,他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汗液,半开玩笑道:“龙组长,你这是来寻仇么?眼神那么可怕。”
汪大柱的玩笑话令我收住了自己过度的情绪,其实,以这种并不和谐的方式开场,远非我的本意,我只是被他一直积攒的形象的崩塌,而产生了一种极大的心理落差。不过,阿婆的话语又像一个警钟般敲打着我,使我逐渐回归到了正常的角色。
我没有直接说明自己的来意,而是让他和自己一块来看看这棵硕大的银杏树。他抚摸着那一块块皲裂开的老皮,接着又顺着树根部朝着上方看去,颇有经验的说道:“我看啊,这棵银杏,少说也有两百年的岁数了。”
我对他的答案不置可否。然后,他又拾起了银杏叶片,捻去了上面覆盖着的尘土,低声地说道:“小时候,我最爱的便是用这些银杏叶的叶柄来做游戏,那些小伙伴,每次都是我的手下败将。”
“不如,再来玩玩吧。”我提议道。
他满足心愿般的又拾起了一片刚落的树叶,交到了我的手中。他说的那游戏,我小时候也玩过,今天再和他玩一次,倒也是对自己的童年有一个回忆。我们两人手法娴熟的扯住树叶的叶脉与叶柄,这个力度的控制非常必要,稍微哪一边用力不均,整片树叶便会被分崩离析。我们将两片树叶的叶柄处呈十字状的交织着,在他的一声开始中,游戏便开展起来了。
不过,老手就是老手,还未等我迅速实施自己的战术时,我的叶柄便被他的巧劲给截断了,望着那断成两段的叶柄,我释然一笑:“我输了。”
而汪大柱则是由衷的开心起来,甚至还有些小孩模样的笑了起来。不过很快,他就停住了这一切,他淡然的看着我:“有什么事情你就直说吧。”
我扔掉了手中那碎掉的银杏树叶,直勾勾的望着他:“前天,也就是汪慧娟出事那天,你为什么会出现在监控里面?你不是说,你一直在租的地方哪都没去吗?”
相比于上一次的云淡风轻,这次的汪大柱则显得有些不安,他眼神开始频繁的闪烁着,面部也因为情绪的变化而轻微的抽动着。虽然我不是心理专业,但是他的这幅表情的转化,明眼人一看就是有心事。
“怎么了呢?心虚了吧?”我再一次升级了自己的语言力度,希望可以从他嘴中套出更多的信息。
“我没啥可解释的,你想怎么做就照章执行吧。”他没有辩驳与逃避的意思,直截了当的说道。
不过,他越是这样,我越是怀疑,汪慧娟之死究竟与她有没有关系。不过,摆在眼前的现实却是,他的的确确出现在了案发之前,而且他之前还误导我们警方声称自己一直待在租住的地方。
当然,更大的嫌疑早已从来到这里便已经奠定了,我始终觉得那个窃取警察内部许愿信的人,便是汪大柱,毕竟他的一切看起来都那样不合理,但是内心的声音却在提示着我:在这不合理之下,也许隐藏着他巨大的苦衷。
而那份苦衷究竟是什么呢?又或者......。
不过很快的,我便否决了心声,直接了当的冲他说道:“既然你不想解释,那么我就只能走程序了。先和我走一趟吧。”
他以沉默回应着我,然后又极其顺从的跟着我,一步步走向那属于他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