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回到了老家,又一次闻到泥土的清香,见到了久别的伙伴,说不完的知心话,叙不尽的儿时情。然而,欣喜中也有一些悲哀,儿时最要好的伙伴M,依然没有出现。十几年了,你好像从人间蒸发,杳无音讯,你可知道家人和朋友的痛苦吗?
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一起找柴火吗?那时家里缺柴,我们住的近,相隔几家,于是一块背着背篓,钻沟底,爬坡顶,扫树叶,捡树枝,割蒿草。村里的油菜收割了,一起去挖油菜根,晒干当柴火,烈日当空,我们大汗淋漓,一阵凉风过,你兴奋的跳起来,手舞足蹈,敞开衣襟,用袖子抹去头上的汗,大喊大叫“好风好风”这一画面,烙在我的脑海里,风中欢呼的孩子,你在哪里?
你还记得吗? 春光明媚,小燕子也回来了,我们一起去挖地里的荠荠菜。一株株嫩生生翠绿的荠荠菜,夹杂在碧油油的麦苗间。你总是贪心,每次都挖的飞快,一定要挖满一大笼才回家,你说你家里人多,粮食不够吃,荠荠菜无疑是老天最好的恩赐。你家里弟兄姊妹七人,前面有三兄二姐,二哥独立门户,三哥从军受伤,在荣军医院,还有一个小你两岁的弟弟,父母已很苍老。我知道你还有一个严肃能干的大哥,他撑起了你们这个家。春风又吹绿原野,当年的挖菜少年,你在哪里?
你还记得吗?小河欢跳,杨柳吐绿,你折下嫩绿的枝,裁一段,轻轻揉搓,小心翼翼脱下完整的外皮,再把一头的绿皮刮掉几厘米,就做成了一把笛子,“羌笛何须怨杨柳”就是这样的笛子吧,呜咽的笛声还在我耳边飘荡,吹笛的人,你在哪里?
你还记得吗? 夏天到了,布谷鸟欢快的鸣叫,麦子一片金黄,一年中最繁忙的麦收时节到了。你家的麦子总是第一开镰,有人开玩笑“麦子收到粮仓里才扬花吐穗”。哪些日子里,你走路总是小跑着,头戴一顶破草帽,汗水把衣衫湿透了,脚下一双千疮百孔的布鞋。每天在毒辣辣的太阳下,弓着腰,挥舞着镰刀,一把把割倒,一捆捆抱上车,一趟趟用架子车拉回。摊在场上,牛或者拖拉机拉着石碌碡一遍遍碾过后,似火骄阳下,一家人用叉挑去麦秆,剩下的就是麦糠。风起的时候,你的大哥一掀掀将麦糠扬起。幼小的你就戴着大草帽,赤着脚,跪在在麦堆里吃力地挥动扫帚,把混在里面的糠扫到一边,我知道,沉甸甸的麦粒落下来,打在身上,如针扎般的疼,你不叫一声苦。偶尔你大哥还会呵斥几句,你从不强嘴,始终沉默,风断断续续,有时一夜折腾。如今,晒场已废弃,荒草漫野,兄弟,你在哪里呀?
还记得金秋十月吗?田野里玉米成熟了,你们家又是最先下地,你和大哥每人抡起一把撅锄,猫着腰,在前面一人挖四五行,后面嫂子和弟弟蹲着扭下玉米棒。你虽然年龄小,身材单薄,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干起来有模有样,小小年纪,手都磨出厚厚的茧。你的老母亲,提着一大壶凉开水颤巍巍走来,你远远看见,从地里斜插跑过去,接过壶。愧疚的说,“我们渴了,会让弟弟回家提水,妈身体不好,路又难走,再不要来了”边说边给兄嫂倒水,恭恭谨谨的送到手里。在相隔不远的地里,我的母亲轻叹道“M真孝顺,真懂事”。
还记得吗?你曾偷偷告诉我,晚上,你胳膊,腰,腿疼的要命,全身散了架。我说歇歇吧,你摇头,万一下连阴雨,半年的收成就全完了,吃什么呀?玉米棒拉回来,半晚上在院子里剥壳,然后辫起一串一串,悬吊在搭好的架子上,晾干。虽然家家都挑灯夜战,但你们家一定是熄灯最晚的。如今,春节,村里的房前屋后,依然悬挂着一串串黄灿灿的玉米棒,可你又在哪里呀?
还记得小时候的冬天吗?北风呼啸,雪花飞舞。放寒假的日子里,我们总聚在两个麦草垛的衔接处,再抱些玉米杆把前后一围,既挡风遮雪,又隐蔽温暖,你的棉袄都是你哥退下的,破烂而僵硬。在这里打牌,也许是你少年最快乐的事。如今,那些伙伴,依旧还在冬日的暖阳下玩扑克,你在哪里呀?
还记得高中的岁月吗? 我和你一辆自行车,换着骑,一路上又唱又笑。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转眼就高考,可惜你的成绩离录取线仅差几分,落榜了。我劝你复读,你说,“不可能,大哥供我读高中已是不易,而小弟也考上了初中专,家里实在负担不起了,只怪我不争气,认命了。也好,该我为家里做点贡献了” 再后来,你背起行李,走南闯北,在不同的建筑工地上挥洒汗水。然后,你娶妻,有了一双可爱的儿女,和大哥分家,你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还记得吗?有一年春节,我去看你,屋子简陋,只有一立柜,一土炕 ,你孤零零一个人躺在炕上,被褥又破又小,窗户也不严实,冷风嗖嗖灌进来。你见我来,坐起来,强笑着问我“喝水吧”我说“不用,别的人呢?”“走亲戚了,我不想去,只想一个人在家”坐了半天,我才慢慢问出,你近来身体较差,但主要是心病。你的父亲那时已去世,分家后,母亲由你大哥赡养,但和你住在一个院子。每次母亲到隔壁大哥家吃饭,你心里难受,你不忍心,但你拗不过强势的妻子。而当你大哥仍像以前那样叫你做事或者指教你时,妻子就会生气,不给大哥好脸色,甚至抱怨你窝囊,渐渐地,大哥也疏远了你,你非常自责,大哥如父,他养你长大,供你读书 ,为你娶妻,你怎能忘了他为这个大家所做出的努力,但妻子也有道理,你痛苦,却又无助,苦闷淤积,久而久之,抑郁成疾。说话间,一双深邃的大眼睛始终望着天花板,两手紧搓着,看得出内心的煎熬。
那次分别不久,你母亲就去世了。过了一段时间,你便要求外出打工,妻子不放心,让你跟着亲戚去,也好有个照应,谁知到工地一个礼拜,你就失踪了,人海茫茫,几番寻找,毫无音讯。请人卜卦,说流浪在东方,于是和村里所有在外工作的人联系, 看能不能从流浪者中找到。前几年,我经常在渭南的大街小巷骑车溜达,在每一个流浪者面前端详 ,遗憾的是一无所获。你的儿子常常翻出你的衣服,说“这上面我能闻见爸爸身上的味道”,听者泪奔,妻子也悔恨不已。
如果你知道, 也不要埋怨 ,你妻子苦等你数年,看看无望,登报,然后法院准许离婚,又再等,最终无奈地带着两个孩子改嫁,千斤重担,她要扛呀,她的难处你懂,负重前行的日子,也不是一帆风顺。如今,路上偶遇乡亲,她会欣慰说起,女儿考上研究生,儿子也上大学了。最后说道“M要是知道,该多高兴”转身,已泪流满面。
你知道吗?你失踪后,苦寻无果,你大哥大病一场。村里人去看,他喃喃自责“都怪我要求太严,娃太苦了,心里只想着别人,只要大家好,他累死都乐意。可他不是神仙,怎能让所有人都满意呀?我从没有怨他,只是没和他好好谈过,好悔呀”如今,你大哥把你的门前屋后打扫的干干净净,时常呆坐在大门外,眼睛盯着远处的村道,盼望着有一天你会出现,你在哪里呀?
以前我不相信命运,现在独处时常常思考,为何你这么善良,聪慧 ,勤奋,踏实而命运如此多舛。你尝遍了人间各种的苦,付出了同龄人所无法想象的努力,但结局却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命苦莫过于此吧!每次自己失意之际,总是想到你,安慰自己,这点苦算的了什么?人生苦旅,也许,认命是一种境界,认输才是一种超脱;也许,你在他乡,或者另一个世界才能解脱,那么,兄弟你还好吗?
往事一去不复返,但曾经的岁月终生铭记。 耳边又回荡起孙悦的歌曲 <<伙伴>>“无止浪迹, 海角天涯,不忍断的根 ,不忍忘的家,时光如梭, 路而蹉跎,回首旷野又铺上繁花,一声呼唤儿时的伙伴,梦已离开 ,一切又回来,一声呼唤儿时的伙伴,云儿散开 ,笑容又回来”M,你何时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