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寒假到了。立夏以班级第三名的好成绩荣归。周山嘱咐媳妇李玉花做猪肉酸菜炖粉条来款待二女儿。
周山最近心情很好。冬天来了,村民们都猫冬了,队上也没有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他也乐得天天在自家的热炕头上坐着,看着立冬和立秋写作业,玩过家家。今年粮食获得了大丰收,比之往年增加了二成的收成。想想刚刚包产到户的时候,上面定的任务很重,也很复杂。稻子,小麦,玉米,高梁,大豆,甚至谷子、糜子和芸豆都有上缴的任务。家家户户意见也不统一,自己家的那块儿地愿意种啥就种啥,这一条黄豆,那一条高粱的。收割起来很费劲儿,产量也根本提高不上来。唯一的好处就是老百姓的伙食丰富了,就单说种小麦吧,交了上缴粮以后,剩下的磨了面粉,家家黑面白面有的是,天天蒸馒头卷子菜馅大包子,个个肚皮撑得滚圆。
近两年,国家才放宽了政策,不再要农民们交那些品种粮,鼓励根据当地的实际情况,大面积种植同一作物以提高产量。桂家村的黑土地最适合种玉米,于是,全村的所有土地全部种植上了玉米,产量和收入一下子就提了上来。今天比往年更加风调雨顺,家家都得了个好收成。不急着用钱的,都把玉米棒子垒成长长的玉米墙或上了仓,等到来年春天卖干粮,那样可以多卖不少钱哩。
周山虽然供了二女儿立夏读书,但有大女儿立春帮衬着,加上平时两口子精于算计,一棵樱桃树都能卖上几个钱,还不至于手头发紧。也把自己家的粮食上了仓,留待春天卖上好价钱。家里里里外外都很令他省心,媳妇能干,一双小儿女健康活泼,立春找了随心如意的婆家,虽然眼下看是穷了点儿,但眼瞅着小伙子是个人才,也不愁将来过上好日子。她自己愿意,这比什么都强。立夏在一中成绩也不错,除了月月给拿伙食费,也没啥让他操心的。
如今立夏放假回来了,周山很满意女儿的变化。这一个学期,她在学校度过了艰苦又快乐的时光,思想学识都长进了不少,举手投足俨然有大姑娘的范儿了,要比暑假时的愣头青样子稳重多了。最重要的是她拿回来了班上第三名的成绩单,这比什么都让他开心。这说明女儿在外面没有给自己丢脸,她一直在做她该做的事,没有偷懒,她对得起爸妈的辛苦付出。饭桌上,周山一直用欣慰的眼光看着二女儿,还给她挑了两片瘦肉。
“多吃点儿肉,在学校是不是还吃不饱啊?”他问。
“最近能吃饱了,元旦的时候,还给我们免费做了一桌大鱼大肉呢。不过学校的大锅饭哪里有我妈的水平?”立夏正在往一大碗酸菜汤里洒辣椒油,这是她最爱的一口儿,酸酸热热的汤汁里加上香辣的味道,再吃上一口五花三层的肥肉片儿,真是又开胃又解馋。
李玉花脸上便绽出了笑容,女儿夸自己比什么都好,又心疼女儿一直在外面受苦,不断地给她挑肉。又说,“立秋立冬,你们两个都得好好学习,要向你们二姐学习。”
两个小孩子便嘿嘿地笑了,又挤眉弄眼地做鬼脸儿。小家伙们最喜欢二姐回来的头一天,因为他们总是会得到一点儿好处,诸如糖块儿饼干之类,那是二姐从牙缝里省出来的。
立春一直在立夏身边默默地吃饭。二妹回来了,俨然成了这个家的王者,大家都在围着她转,甚至总是板着脸的爸也露出了笑模样,这使家庭气氛空前的轻松愉快。立春喜欢这样,她不介意自己受到冷落,因为目前为止,自己确实也没有给这个家增添什么光彩,就算是订婚也订了村上最穷的,她知道爸爸一直因此耿耿于怀。她只有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默默地为这个家付出。如今二妹终于能为这个家增添荣耀了,她一样为自己有这样的妹妹自豪。自从立夏到家,姐妹两个还没得到机会唠唠心里话。立夏一直被亲情包围着,爸妈不停地询问打听学校的情况,两个小弟妹爬在她身上要她跟他们做游戏,立夏恨不得分出几个身子来应付他们。
当然立夏不会忘了亲爱的姐姐,她趁着间隙用眼睛问候她呢。此时在饭桌上,立夏也在关注着姐姐,她从咸菜碗里挑出几根香菜根放进立春的碗里,“姐,给你,你最爱吃,是吧?”
立春微笑了,用眼睛向妹妹表示谢意。
吃完饭,立夏仍坐在炕上陪周山聊天,陪立秋立冬玩耍,立春帮妈妈收拾餐具,打扫炕面和桌面。周山由于喝了两盅酒,心情舒畅,话也多起来。
“立夏,放寒假也不能都呆着,要天天知道写作业呀。”
“不用你说我也得写,老师留了好多作业的。你瞧,我除了背回来了脏行李卷,不是还有一个大书包吗?那里面,可全是作业。”立夏故意夸大其辞。
“好,那就好。可不能耽误了一个假期,开学时把以前学的全忘了。”
立夏大笑了,“怎么会呢,爸?照您这么说,这一年我们就都在学校里熬着吧,啥假也别放了。”
周山不理会女儿的抢白,又说,“今年过年咱杀了一头猪,十只公鸭,三只公鸡,咱都不卖,都吃了,给你好好补补身子,养这一冬天,开春上学,有精神。”
立夏高兴地把两个小孩子抱在怀里,“太好喽,太好喽,吃好多肉肉。”
周山看着三个儿女一起的嬉闹,脸上露出十分惬意的神情。这时候,外门一开,进来一个人。立夏抬头一看,竟然是孙志平来了,手上拿了一袋新出炉的爆玉米花。
“周叔好,听说立夏回来了,我来看看她。”孙志平礼貌地向周山问好,又把玉米花放在炕上,对那姐弟三个笑着说,“吃吧,新出炉的,可脆了,我还放了糖。”
立秋立冬立刻抓起来吃,立夏连忙用炕笤帚掸了掸炕沿,热情地说,“谢谢你,孙志平,快坐下歇歇。”
周山的脸色早已经晴转多云,阴着脸下地穿鞋走了。他走了,两个年轻人也放松了,立夏高兴地问,“孙志平,你现在不忙呀?”
“没什么忙的了,快过年了嘛,我就是天天在家呆着。”孙志平上下打量着立夏,他发现立夏有些变样儿,似乎比从前漂亮多了。
立夏也在打量孙志平,两个多月不见,他也好像长高了,就笑道,“时间过得可真快呀,一晃我们都两个多月没见了。才两个月,我觉得我们就都有了变化。设想一下,三年以后,我念完高中的时候,你我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自从入了冬,孙志平就被爸爸安排到后村的收粮点儿干活,挣些零花钱。天天去上工,也没个休息日,再也不能随便出来玩了,因而也一直没有机会见到立夏。真的是着实想她了。他明知道周山不欢迎他,也明知道自己爸妈不愿意让他跟周家接触,可是还是管不住自己的腿来了。之前,他在立春那里打听到了今天立夏回来,特意爆了立夏爱吃的苞米花送过来。如今见到了立夏,看她变得更加自信,英姿勃发的,心里不免更加惆怅。
“还能怎么样?你上了大学,变得更漂亮;我还是当农民,变得皮糙肉厚的呗。”
立夏听到孙志平口里竟然出来个‘皮糙肉厚’,乐得前仰后合,“你会那样吗?想想都很好笑的。不过,有一点我可以确认,到了二十岁,你可能就订婚了。我才刚刚上大学,你就娶了谁家能干的女子,生儿育女,过上自己家的小日子了。”
立夏的没心没肺刺痛了孙志平。他不愿意在立夏面前提到这个事儿,更不愿意立夏提及这个事儿。虽然他知道,立夏于他,已经永远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但他还不想过早地面对这个现实。在他还可以,还有机会接触立夏,听她欢声笑语的时候,他不想触及那个令他心碎的话题。
“立夏,咱不要说那些没影儿的事好不好?你好不容易回来了,给我讲讲你的事儿,你的学校,你的同学,好不好?”
“那好吧,听你的。”
于是,立夏吃着苞米花,给他讲着学校里的新鲜事儿,讲睡大通铺,讲元旦联欢会,讲她的同学们。时而大笑,时而激动,时而手舞足蹈。孙志平一直热切地看着她,认真地听她的每句话,随着她的笑而笑,跟着她的愁而愁。一直到周山再次进屋——冷着脸进屋,孙志平才起身告辞而去。
周山阴着脸坐在炕沿上,瞪着立夏。
立夏感觉到了爸爸的‘恶意’,耸耸肩,“干嘛那样瞪着我?不就是我同学来看看我吗?”
“你多大了?”周山吼道,“过了年就十八了,在农村已经可以订婚了。还不知道注意一下吗?那么大的男孩子总往你跟前凑,他什么意思?让别人怎么看?你是谁?他又是谁?你们注定不是一条道上的人了,还不早早死了这条心?”
“死了哪条心?”立夏气得脸红了,“人家就是喜欢听我讲讲学校里的新鲜事儿,我们不过是同学,要好的同学。我成天又没胡思乱想,要是胡思乱想了,能给你拿回来第三名的成绩单?”
说到胡思乱想,立夏突然想起佟鑫来,瞬间心虚了一下,心头热了一热。可是又想到自己的好成绩,便又挺起胸脯来。
提到成绩,周山倒承认二女儿确实是一把学习的好手。他也知道自己这丫头心直口快,思想单纯,就算是有什么事也不怪她。是姓孙那小子没安好心,自己不自重。我女儿是要上大学的人,你还打什么鬼主意呢?
“以后不要和那孙家小子来往了,他家不嫌丢人,我嫌讨厌。”周山重重地说。
立春见势头不好,连忙把立夏扯下地,“刚回来,可别因为这没头脑儿的事儿生气。爸,那孙志平也就是看立夏才回来,想着来看看她,他们同学九年,同桌九年,能不建立起友谊吗?那孩子也是思想单纯,还以为是从前的玩伴。要是有别的心思,哪会明面儿上来呢?过了年,长了一岁,心思重了,就不会这样冒失了。另外,咱立夏可是有眼光有报负的女孩子,眼前儿这点小风景她哪能入得眼?”说着她又转向立夏,“累了吧?被窝我都给你捂热了,咱们去里屋说悄悄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