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和妈妈、妹妹走到那个似曾相识的路口，看到眼前的景象，那一瞬间，我们是沉默的。
三十年前，这个路口是我们回家必经之路。如今，这里一栋栋五六层楼高的商住楼立于眼前，红红绿绿的招牌，各色门面里播放的促销甩卖声，热气腾腾的小吃店，接踵的人流，熙熙攘攘，是小县城特有的烟火气。只有路边一棵三层楼那么高的树，仍依稀保留了过去的模样。
走到一个门面门口，我们看向街的尽头。从这个角度，我们看到了熟悉的马鞍山。我们曾经的房子就在这里！鼻子有点酸酸的，喉咙堵住了似的。是的，我们心里想看到一切，过去的一切，都早已不复存在。
八七年，我们一家从黔江西岸的磷肥厂搬到东岸县城农业机械厂，就是曾经脚下的这片土地，一住就是就是十年。厂里一排宿舍最末的两间大平房，平房对面是自建的泥草糊的厨房，这就是我们曾经的家。厨房和房间之间，我们种上木芙蓉，凤仙花，夜来香，胭脂花各种花草。妈妈还在厨房边搭了一排鸡笼子，放养的鸡四散跑开在门口附近找吃的，公鸡母鸡相互叽叽咕咕叫着，一到太阳落山，它们会自己回到鸡窝里，把脑袋埋在两翅膀间，打起瞌睡。那时我们烧柴火，一到做饭时间，厨房顶上炊烟袅袅。简陋的房子，却富有生活气息，那里就是我们的家，温暖的家。
穿过时光，我看到十岁的我一脸安静地坐在门口的小凳子前看书。淘气的妹妹，梳着黄黄的两根小辫子，整天喜欢和邻居的男孩子疯玩。有一阵子妈妈买了三只鸭子回来养，于是，放学回家我不再坐门口看书，急慌慌地拿起鞭子，赶着小鸭去马鞍山脚下的水渠玩。后来，家里又养洋鼠，赶鸭子腻了，我便拿起篮子镰刀，又跑去马鞍山脚割草、捡树枝。总之，放学后，总有理由去马鞍山脚玩上一会，直到太阳快落山，才回家。到了初中，胆子大了些，就跟几个小伙伴，一到周末满山跑。钻山洞，捡红豆，上山下山，乐此不疲。
住在平房的孩子，大都喜欢串门或者聚在门前一起玩。最记得夏天的夜晚，偶有停电，《新白娘子传奇》看不了了，大家搬个草席出来一起坐着，吹着凉风，听爸爸拉二胡，不是《二泉映月》就是《好人一生平安》。有时我们也边听边唱，大家轮流唱着，像开演唱会。爸爸很喜欢一堆孩子围着他，他还会用二胡说出我们的名字，奇怪的音调又有点像名字的发音，逗得大家哈哈大笑。我们有时也会安静下来，看星星，看月亮，做些成语接龙猜谜之类的游戏，想来那真是最惬意的童年时光。
其实那时家里的条件相当艰苦，记忆里也不全是美好。爷爷去世早，奶奶在乡下务农，爸爸是家里的老大，全家就靠爸爸一个人的工资过生活。记得两个叔叔读初中高中，就住在我们家。后来，厂里效益不好，爸爸还跑去广东找出路，没多久就无功而返。再后来他跑到柳州开粉店，妈妈一直在家照看我们。妈妈除了负责我们一日三餐，还学着别人进一些袜子手套内衣内裤，用单车驮着去街上摆地摊，记得每次出门，妈妈还用火烧点旧报纸，绕着车子晃一晃。我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妈妈说生意不好，烧一下就当去去晦气，今天能多卖点。
那时的父母忙于生计，对孩子的照顾要比现在的父母少很多。记得妈妈进了一个单位上班，偶尔晚上要值夜班，两个叔叔又回了老家，那个晚上一定是我跟妹妹最难睡着的一个晚上。两个人听着外面风吹树枝唰唰的声音，把被子裹得紧紧的，大气不敢出，偶尔说一两句话，相互给对方打气。床边放着一把砍柴刀，担心有坏人随时破门而入，我们可以举起刀来对付。
住平房里，最让人烦恼的是那些不速之客。夏天太阳落山时，房间里的蚊子多得开嘴巴就能钻进几只，整个房间嗡嗡作响，这个时候我们只能跑到外面来，等八点多再开门，蚊子又都不见了，很是奇怪。蚊子倒还好，大不了被咬个包，最讨厌的是那些臭皮虫，爬过地方，或者衣服，都会有一股臭味很是难闻。飞蛾，大蜘蛛，黄蜂，马蜂，百足虫都是家里的常客。有一次，是个夏天，妹妹看到一只蜈蚣钻进家里来，就我们姐妹俩在家。我拿手电往床底看，妈呀，一只像筷子那么长，拇指那么粗的蜈蚣趴在床底。吓得我心要跳出来了。赶不走它，我们房子也不敢待下去了，到哪里睡去？我找来撑衣服的铁杆子，又找来一根长木棍让妹妹拿着，然后小心的往里面探，蜈蚣听到动静跑出来，两姐妹吓得啊啊叫起来，对着蜈蚣就是一阵乱打，终于蜈蚣被我们打死了，看着被我们打成几节的蜈蚣，我的心还是怦怦跳。这或许是对毒虫做过的最大的一次反击了。
这个地方，见证了当时的我们一家人简单朴素的生活。我怀念那时的一切！早在十多年前，厂子就没有了，卖了地，建成商业街，那个曾经的家，也没有了。还好，后面的马鞍山还在，现在是县城的中心公园，但也早已不是过去的样子。家庭中曾经的支柱——我的爸爸，也早已离开我们这个家，说是完成任务了，要去过自己的日子。他和妈妈分开后，自己到处折腾所谓的事业，也不过问我们的生活。彼此间不打扰，或许就是最好的安排吧。我们从干妹那里获得他的消息，知道他身体安康就好。
眼前的繁华，似乎在提醒我过去恍如隔世，我和妈妈妹妹沿着这条商业街一直走到马鞍山脚，我们都试图从这繁华里找到曾经记忆里的模样，可是，再也找不到了！过去的一切，只能到我们的心底里去寻找。不管事世如何变化，哪怕那座山不再了，过去留存在心底里的那些温暖，那些欢乐，那些辛酸苦辣，都无法抹去。这些印记，会陪着我们，穿过时光长河，直到终老。
月影清荷于10.11初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