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年宫最近非常困惑,甚至有些郁闷,不是学习上的事情,也不是工作、生活以及爱情方面的变故,而是直接威胁到他的日常作息跟出行安全的重大事件,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已经无从追究,只能切实地感受到这道来势汹汹,如影随形的视线,来自自家墙后、房屋窗外、街头拐角、巷子尽头、公交车后排、地铁相邻的车厢、教室后门的人影、操场看不见的角落、遮蔽阳光的树荫底下、洗手间里间的流水声……
正出神间,他被老师严厉的提问声叫住,大脑像信号中断的电视一样布满了雪花。他硬着头皮颤巍巍地站起来,结结巴巴不知如何是好,光是瞟到一眼老师怒火中烧的目光就足以让他的心跳盖过任何思考。仿佛时间凝滞一般,跳动的心脏像被人用手捏了一把,本能地一缩,脖子在同一时间咔嚓两声机械地带动头部,转向窗外,画面透过那群足球场上脸上流着快乐的汗水飞奔着的身影之后坠落在那个一身黑的怪人身上,明明是大白天却像置身在一团阴湿眩晕的乌云里,四目相对的瞬间,心脏也跟着骤停。
它来了,又是那个人!是来找我的,绝对错不了!你们为什么看着我?为什么都没反应,看一眼啊!这样你们就能知道我这些日子以来的痛苦了!这样你们就能明白我上课时候没办法专心听讲每分每秒都如坐针毡的感觉了!只要你们看一眼!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没人发现呢?难道说只有我能看到?只有我才需要受到这种暗无天日的折磨吗?少开玩笑了!
“为什么要跟着我!!”
被汗水模糊的眼中,他看到同学和老师投来的惊异目光,慢慢地,像潮水一样淹没过来,呼吸不了,动弹不了……
柯继莞神色慌张地冲进医院,看到三年二班的训导主任面带愁容地站在走廊上,不由自主地吞下一口唾沫,镜头像被猛地拉远。
“老师!阿宫他……”
“你是?”
“我是他叔叔……”
“是吗,医生说没有大碍,只是惊吓过度,休息一阵就好了。”
“惊吓过度?上课能被什么惊吓过度?”
“就算你这么问我我也……”
“啊,算了,我这就带他回去,这段时间有劳您了。”
“应该的,只是……没问题吗?邵同学的精神状态好像不太稳定。”
一阵沉默,柯继莞和训导主任似乎通过脑电波交流着,意识化成的刀枪棍棒在挤满病患的狭窄过道间对撞,半响,能使空气产生振动的音压才重新出现。
“我的车就停在楼下,两天之后,我负责给贵校交回一个健康活泼的少年。”
训导主任满意地点头,刚想说句什么就被病房里的尖叫声打断,还没等她有所反应就看到柯继莞嗖地一下子饶过了她那丰硕如墙板的躯体,留下一抹淡淡的余香。从门口鱼贯而入,柯继莞一眼看到蜷缩在床脚瑟瑟发抖的邵年宫和贴在窗户上的诡异脸孔,不管三七二十一立马冲到窗前双手一顶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好在这里是二楼。他稳稳落地,发现那人动作极快,眨眼就已跑出百米开外,体校毕业手长脚长的他也不弱,紧紧跟着对方追进了一个死胡同里。
“为什么要跟着他!”
柯继莞步步紧逼,本以为可以手到擒来的怪人却踏壁而上,几个呼吸间愣是跨过了堵在面前的矮楼,一溜烟消失不见。
“戳我。”
“什么?”
“戳我的脸,这样就可以戳去我的眼泪和悲伤。”
“可是……”
“戳我!”
邵年宫从床上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喘气。他掀开被汗湿的被褥,或者应该说睡袋,昏昏沉沉地拉开帐篷的拉链,咸湿的海风带着一连串的疑问吹打在脸上,令他内心像平静海面下波涛汹涌的暗流般翻滚涌动。这是梦吗?我怎么会来到这里?
轰隆一声,是心跳的声音。它……来了!
邵年宫不由自主地后退,双腿软得像湿漉漉的沙子,被风一吹一屁股跌坐在沙滩上面。望着逐渐靠近的人影,他惊恐地大喊:“别过来,你别过来!离我远点儿!”
身后袭来的巨浪掀起一个暗红色的救生圈,砸落在怪人的脚边。它停下脚步,注意力似乎被吸引过去,不知从哪个地方响起一道哨声,四五个大汉立即从水里跳出来,二话不说像抓犯人一样把怪人放倒。怪人摔了个狗吃屎,动作却像街舞达人那样华丽,仅用一招托马斯就将围上来的壮汉转开,然后径直冲向被吓呆的邵年宫。
怪人冲到一半的时候忽然一个趔趄,停了下来。它摸了摸脖子上的针头,一把拔出来扔到地上,似乎很生气,转身将后面追过来的壮汉徒手肢解,鲜血瞬间染红了脚下的沙粒,后面的人没一个敢轻举妄动。
怪人大叫一声,摸到背上又多了一个针头,接着是肩膀、大腿、手臂、腰间、锁骨,浑身上下不知不觉已经插满十几枚飞针,握着麻醉枪的柯继莞从邵年宫身后的海面走出。
“还好事先准备了这玩意儿,总算是派上用场了。”
剩下几个大汉一拥而上,像叠罗汉一样压在怪人身上,意外的是那人仍然没有停下的意思,反而如同出笼的嗜血猛兽更加疯狂地爬向邵年宫。这是我的末路吗?他询问自己。
怪人最终停止在离他一只手掌的地方,最后一发麻醉针插在它的额头上,反射出黎明的第一缕光。它的脸慢慢剥落,里面露出一张少女的面容,美得惊心动魄。
“世界之朣?”
“戳……我。”
“什么?”
邵年宫看到她眼里的泪花,混合着初升的光芒滚动下来,敲打着沙粒,像一段音乐,蔓延出音符的形状,似一阵心跳,扩散着数字的倒数。他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在她布满泪痕的脸上戳了一下。
邵年宫第一次见到朣是在七年前的葬礼上,站在最前排,她哭得鼻青脸肿,他想了很多办法去哄她开心,但都没用,她还是哭得死去活来,更要命的是因为她持续不断的哭声招来了周围越来越多人的目光,全都期待着他的表现,等待他的下一个办法,下下一个办法……
“要是有能让你不哭的办法就好了,有的话,我一定照做。”他泄气道。
“戳我。”她抬起头,眨巴着眼睛说。
“什么?”他不理解。
“戳我的脸,这样就可以戳去我的眼泪和悲伤。”阳光下,她双眼紧闭,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