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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
柳芸端详着手中嫩绿色的柳条，稍微有些厚的红润嘴唇不由弯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溢满喜悦的黑漆漆的眸子在早晨的阳光照耀下熠熠闪光。
“好柔软的绿呀。这枝条上的毛茸茸，萌得人心都融化了……”她赏着赞着。
“妈，跟你说过多少次了，盛菜前别用抹布擦盘子里面，你总是不听！这抹布太脏了……”柳芸刚推开院门，老公杨逸不耐烦的嚷嚷就直撞耳膜，也顺便撞飞了柳芸的笑容。
柳芸连忙快跑两步奔进厨房，一把挽住了正惶惶然不知所措的婆婆吴芳的右膀：“妈，让他自己在这忙，我们去插柳条。”一边还忍不住回头狠狠地给了杨逸一个大白眼，“妈，您看这柳条漂亮吧?那么清新，那么优雅……”
“是啊，是啊，真是好漂亮，难怪你一直那么喜欢柳树。这是你刚才跑步时候摘的？”吴芳的注意力果然成功被吸引到柳条上，开心荡漾在她的声音里。
看着她们亲密的背影，杨逸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旋即又嘴一咧乐了：“我真是天下第一幸福的人，永远不会被逼着回答那个先救谁的千古婆媳难题。”
不过，这幸福可是建立在经常挨批评教育的基础上的呢。
这不，晚上关了房门，批斗就开始了：“亏你还是北大历史系毕业，对自己的母亲都做不到和颜悦色，你对得起你的偶像孔老夫子吗？他推崇的礼，都被你丢到银河系去了？”柳芸声音清脆，如宝珠落玉盘，小脸涨红得像染了胭脂，可爱至极。
杨逸忍不住一把抱住了她，柳芸使劲扭动着推开他，继续上课：“公公去世三年了，婆婆孤独一人多可怜。她年纪也大了，能帮我们做家务已经很辛苦，做不好我们也不能抱怨。'不干不净，吃了没病'，我奶奶的口头褝就是真理，她老人家不是也活到了89吗？实在受不了，也必须好好说话，绝对不能甩脸色。记住了，婆婆不欠我们的，是你欠婆婆的养育之恩，一辈子都还不完......”
这些话，柳芸说过不是一次了，可是杨逸年轻气盛，总是管不住自己。每次听柳芸说，他总是很内疚，相应的，对柳芸越发敬重。
柳芸真是一个特别的女子。是因为姓氏吗？柳芸对柳树真是情有独钟，她似乎喜欢柳树的一切。“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斗浓华不占红，只飞晴野雪朦朦”……从柳树堆烟的新芽，到浓密飘逸的枝条，直至白雪般的飞花，她都爱得醉。就算被秋风欺凌，已经变黄变红即将零落成泥的秋叶，在她眼里也是灿烂的风景。
柳芸最享受在湖边那条杨柳依依的小道上晨跑，春夏秋冬，乐此不疲。柳条婆娑是风景，更是能吹跑一切烦恼的神器。即使湖的另一侧新建有专门的跑步塑胶道，用它的柔软殷殷呼唤着柳芸，柳芸也是不屑一顾的。
“古有林逋梅妻鹤子、周敦颐独爱莲，今有咱们柳芸，只爱柳！”那次好朋友聚会说到这事，有人开玩笑。
平时活泼如小鹿儿的柳芸，只是抿嘴一笑，不出声。身边的杨逸则伸出长胳膊宠溺地拥住娇小的柳芸，梗着脖子大着嗓门叫着维护着：“咱芸儿就爱柳，不行啊？！”
活脱脱的斗鸡神情，撩得大伙儿笑得东倒西歪，“真是一个宠妻狂魔，哈哈哈……”
✨ 02
春天来了，玉兰花、杏花、桃花、樱花、琼花、石楠花、山楂花......像花枝招展的小姑娘，叽叽喳喳，赶趟儿似地绽放着美丽，柳絮听到了喧嚣，也凑热闹来了。它就是个快乐的精灵啊，优雅地在空中旋转着、飞舞着。累了，它索性轻盈地飞到湖面躺着了，一团团，洁白如雪，映着波光粼粼的湖水，雅致晶莹。
“妈，你看多美啊！”柳芸忍不住叫道，吴芳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也不禁微笑着频频点头。“柳絮池塘淡淡风”，柳芸轻轻地念出了这一句，伸手接住了迎面飞来的一团柳絮，睁大眼睛凝视着。一边的吴芳和杨逸，看着她那圆鼓鼓的眼睛、抿紧的小嘴，不由都笑了，可真是个孩子。
三人沿着湖边一边赏景一边闲聊，悠然而快乐。
“他们在干啥呢？”柳芸微蹙着眉，望着前面三个围着一棵大柳树的工人模样的人说。
“师傅，你们忙什么呢？”爽直的杨逸不懂就问。
“这柳絮太多了，有不少游客投诉，领导让我们锯了它。”
“什么？锯了它？那旁边这些都要锯了？”柳芸望着一溜子的柳树急急地问，眉头紧锁。
“哦哦，那估计不至于。领导说这棵大柳树长空了，而且已经歪斜到水面上了，柳絮又多，干脆锯了。其它的树才栽没几年，都锯了成本也太大。”
工人的话犹如开心果，柳芸不再紧张，她笑颜如花，大眼睛熠熠发光：“是呢是呢，没了柳树，光秃秃的湖边多丑，要杨柳依依才够诗情画意。”
“是啊，杨柳依依才美！”杨逸伸手揽住柳芸肩头轻轻拍着，把“杨柳依依”说得特别重，一脸小得意。
柳芸抬头瞪了杨逸一眼，随即也偷偷地笑了， 任由他搂着，满心春日阳光。
接下来的日子，柳絮依然自由地漫天飘飞，柳条依然日日照着湖水理红妆，柳芸依然天天在柳树下快乐晨跑，一切和谐静好。
时光的脚步匆匆，转眼霜染枫叶秋意浓。柳树秀长的绿叶渐渐变黄转红，继而纷纷零落，只剩光秃秃的枝桠了。
那是一个秋风萧瑟的早晨。
“他们说，这湖边的柳树都要移走，因为柳叶湖是我们市的名片，柳絮太多影响形象。”晨跑回来的柳芸，一进门就气呼呼地嚷嚷开了，激动得满脸泛红，“太无理了，柳条多美、柳絮多美！”
吴芳见状，赶紧迎上来安慰柳芸：“芸儿呀，柳树确实很美，不过呢，政府的决定，我们也没有办法对抗。你就消消气吧，柳树移走了，一定会种上其它的美化树种，也会很美的。”
“妈说得对。再说你这消息也不一定准确，移走那么多柳树，可是一个大工程，要耗费很多资金的，等我找朋友打听打听，你先别着急。”
“好吧，那你可得快些打听哦。”柳芸撒着娇，脸色略有缓和，可小嘴依然撅得高高。
“为不确定的事情生气是小傻子，开心些吧，看你的嘴上都能挂上一个酒瓶啦。”杨逸笑着拍了拍柳芸的头。
✨03
第二天傍晚，吴芳正在夕阳的余晖中侍弄她心爱的菊花。
柳芸累巴巴抱着一个大纸箱走进院子，一见到吴芳她眼睛一亮：“妈，你最喜欢的花牛苹果到啦。”
吴芳赶紧起身来接，一脸满足的笑容：“芸儿呀，真是谢谢你，那么关心妈。”
“妈，你搬不动，还是我来。”柳芸说着已经有些气喘吁吁了。
“妈搬不动，就你搬得动？逞强！”杨逸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一把接过纸箱，斜睨着柳芸宠爱地说。
“哈哈，不是有你嘛！今晚做你最爱的蒜蓉蒸虾犒劳你。”柳芸调皮地一扬左边的眉毛笑望着杨逸。
杨逸乐得嘴咧老大，他最爱柳芸的这个调皮小动作，但瞬间一丝阴云爬上了他的脸庞。
“怎么了？有坏消息，关于柳树的？”精灵一般的柳芸敏锐地察觉到了，焦急地问。
“是啊，我的朋友告诉我，那些柳树确实要全部移走，改种日本晚樱。”
“这怎么可以？这怎么可以？”柳芸气得大声叫起来，突然她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祈求地望着杨逸，“请你的朋友帮帮忙，就留一棵柳树给我，好不好？好不好？”
杨逸的心中一阵怜惜：“好，我尽力而为。”
“你一定行的，年轻有为的骨科主任、'海龟'大博士。”柳芸开心得像孩子一样蹦起来。
柳芸不仅人活泼可爱，她的厨艺也很可爱。晚上，一盘西兰花蒜蓉蒸虾、一碗油焖笋烧鸡，外加一份紫菜青豆汤，吃得吴芳母子俩眉开眼笑。而比厨艺更可爱的是她的爱心——这虾、这鸡分别是杨逸和母亲最爱吃的。
“杨逸，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进了房间之后，柳芸有些局促地说。
“芸儿，什么事？”看着柳芸一本正经的小脸，杨逸柔声道。
“其实，其实，我，我……”柳芸搅着双手，低着头，憋红了脸还是说不下去。
“那么难说？那我问你，这件事是过去的事吗？会影响我们将来的生活吗？会撼动我在你心中至高无上的霸主地位吗？”杨逸故意开着玩笑，活跃气氛。
柳芸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把头摇得像拨浪鼓：“那倒不会。”
“这不就结了，不用说了，过往不咎！你知道我们的眼睛为什么长在前面吗？那就是上天要我们向前看呀，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杨逸揽过了柳芸，在她的额头轻轻吻了一下，温柔地说。
“嗯嗯，谢谢你，那我就不说了。”柳芸像温顺的小猫偎在杨逸的怀里，心里是满满的暖。
✨04
第二天，杨逸下班刚进门，柳芸就迫不及待迎上来，她的问题像机关枪的子弹——一串串：“怎么样？朋友怎么说？可以留一棵吗？”
“不行，是整体规划的，必须全部换樱花。不过，朋友说可以悄悄送一棵给我们，随便挑......”
“什么？送一棵给我们？”柳芸喜出望外，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她雀跃着，“我们把它种在院子里？”
“是啊，我也是这样想的。”杨逸眼神温柔。
“可是，我们院子小，只能种一棵树。妈前几天还说等明年春天要种杏树，花好看，果好吃......”柳芸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来，眼里的光也熄灭了。
杨逸的心隐隐地痛起来，他疼惜地安慰道：“妈知道你喜欢柳树，她又那么喜欢你，一定会让我们种柳树的。”
果然，吴芳非常爽快地笑道：“种柳树好啊，柳条飘飘，像大姑娘的长辫子甩啊甩的，多可爱啊，现在很难看到那长长的辫子咯。到时候，妈去帮你挑一棵好的。”
吴芳在农村长大，很懂树。看着柳芸中意的那棵细细长长瘦骨嶙峋的树，不禁连连摇头：“芸儿啊，我们挑那一棵，好不好？”她指着不远处矮矮粗粗、看着就壮实的柳树说。
柳芸撒娇道：“妈，就我这棵吧，我喜欢苗条的。”
“可是，我怕它抵不住这个冬天的寒冷，活不了啊。”吴芳忧心忡忡地说。
“没事的，妈，就选芸儿这棵吧，我们做好保暖工作，会种活的。”杨逸支持了柳芸。
请来的师傅，弓着身子对着柳树，一通吭哧吭哧的忙碌，很快就把柳树连根带土挖了出来，很快运到了家，很快栽到了事先挖好的树坑里。
光秃秃黑黝黝的树，怎么看怎么丑，可是，柳芸却欢喜得不得了，左一遍右一遍忙着给柳树浇水。
杨逸心疼她，也来帮忙，看着瘦长的树干，终是忍不住担忧地念叨着：“这能活吗？”
“'尽人事，听天命'，我们尽力而为吧，尽力了就没有遗憾。”柳芸倒是泰然。
为了让柳树安全越冬，他们多方取经，最后对柳树采取了最高级别的保温措施——既涂白又包扎。他们先用生石灰、石硫合剂等作为涂白液对树干涂白，据说这样可以保护树皮防止开裂，还能起到防虫、杀菌的作用，减轻冻害。然后，在树干基部培土保温，又用五层麦秸和塑料布包裹树干，给柳树穿上了厚厚的外衣。
殷殷期盼中，春风终于吹起来了。
一场贵如油的春雨之后，柳树鼓出了小小的芽。哈，柳树活了！一家三口的心踏实起来。
柳芸仰着脸，东看看西瞧瞧，每一个嫩芽仿佛都是快乐的源泉，喷涌的快乐溢满了她的心房。那隐隐约约的嫩绿啊，真是人世间最美的景色。
杨逸透过窗户，看着沐着金色阳光的柳芸，看着她轻盈欢快地在柳树前走来走去，眼中不由慢慢地升起一层水雾，他微笑起来。
“真是个孩子，那么爱柳树。”母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笑意。杨逸回过身，搂了搂母亲的肩，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终于没有说出来。
✨05
天气越来越暖和了，小芽儿摇身变成细长小巧的嫩绿色叶子，缀满了柳条儿。一阵风来，柳条儿随风舞蹈，清新优雅。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眼看着清明就要到了，连下了两天的绵密小雨把柳叶儿清洗得绿得发亮，欣欣然勃勃然，生机无限，越发令人欢喜了。
清明这一天，却雨过天晴了。月亮像一个白玉盘，又圆又大高高挂在天上，温柔地洒下一片银辉。晚风中，柳条蹁跹，剪影婆娑，小院幻化成了一个童话世界。
柳芸拉开玻璃门，轻轻走进了院子里。月季花用自己的浓香热烈欢迎着柳芸，柳芸却只是暗赞了一句“好香”，并没有走向它们，而是转向了柳树。
柳芸仰起头，在树下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踮起脚，伸长手臂，仔细地在树干上摸索着摸索着。
终于，柳芸的手停在了一个地方，不再动，就像是一块金属被磁铁深深吸住了。可她脸上的表情却复杂地变化着，开心、激动、痛苦、恍惚、思念……
“清明了，阿劲，你在那个世界还好吗？整整三年了，我好挂念你啊。你知道吗？我们的那棵柳树被我搬回了家，我现在就是站在树下和你说话的。
我结婚已经半年了，老公是一位医生，那么巧，竟然也是你们医院的。他非常爱我，我也很爱他。树就是他托关系找人帮我弄回来的，他还不知道这其中的秘密。阿劲，我心中很不安，那天想告诉他的，可是又说不出口，他看我为难的样子，就让我别说了。他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眼睛长在前面，我们都要向前看'。所以我就没有说，但是我一定会好好爱他，好好爱婆婆的。我这样做应该没有什么错吧？我现在过得很好，你就放心吧，你在那边也要照顾好自己呀……”
窗内，杨逸透过窗户看着身影单薄的柳芸，心中又是疼又是爱：“'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多好的女孩，如此长情。兄弟，你就放心吧，我没有辜负你的托付。谢谢你给我介绍了那么好的女孩，我一定会用心爱她……”
原来，杨逸是柳芸的前男友何劲的大学学长。2020年初，杨逸刚从临市调回来，何劲却正要踏上支援武汉抗疫的征程。
面对着新型的病毒，何劲无所畏惧，可是他担心着自己深爱的女朋友。于是，他珍重地向信得过的杨逸托付：“她是一个很纯真善良的女孩儿，非常重情，如果我回不来了，请替我照顾她，好吗？她很喜欢柳树，所以我们在柳叶湖的柳树下定了情，还在树上刻下了我们名字的首字母……”
想到这儿，何劲那双长长的满含深情的眼睛又浮现杨逸的眼前，杨逸心中疼痛如刀割。
突然，一阵风吹过来，柳芸轻轻颤动了一下，她用双臂抱紧了自己的身子。
杨逸的思绪立刻被拉了回来，他轻轻走进院子来到柳芸的身边，伸出右臂，拥住了她的肩，温柔地说：“起风了，天凉，我们进去吧。”
柳芸仿佛一下子从梦中惊醒过来，她对杨逸露出了一个恬静的微笑，没有说话，只是温顺地由他拥着，一起走向房间。
月季的花香又热情地围上来了，萤火虫调皮地上下翻飞，宛如一个个晶莹的小灯笼，月亮看着这温馨的一幕，微笑着把他们的身影融成了一个……
远处，有婉转的歌声飘然而来——
月朦胧鸟朦胧，萤火照夜空。
山朦胧鸟朦胧，秋虫在呢哝。
花朦胧夜朦胧，晚风叩帘拢。
灯朦胧人朦胧，但愿同入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