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童年,记忆最多的,是奶奶手上拿着竹鞭,她在后面追,我在前面跑,绕着村子跑一圈,村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在看,哟,这姑娘,又挨打了,我每次都会被追上,一追上竹鞭就打在身上了,然后就是我惊天地泣鬼神的哭声,打得痛了更想跑,但是怎么挣扎都没用,奶奶力气大的很,被拽住了,就跑不掉,接下来旁边的邻居就会过来劝啊,结果越劝就打得越重,所以经常是旁边人把竹鞭抢了去,把我拉开,让我回家,再去劝我奶奶,现在想起来,我当初并不是跑不过,而是她那么大年纪了,不能一直让她追,跑得差不多了,我就会速度放慢,让她追上,打就打吧,农村的小孩,都是这样过来的。
我爸妈一直在外地,有时候过年也不回家,按照现在的话来说,我是典型的留守儿童,那个时候心里也是有感觉的吧,毕竟看到别人家爸妈都在身边,家里就我和爷爷奶奶,每天晚上看电视,也只能是跟他们一起看黄梅戏和抗日片,光是亮剑,就不知道看了多少遍,听得最多的,不过是人家跟我说我爸是大老板,在外面挣了很多钱,其实我哪里有什么钱不钱的概念,反正你说挣了很多钱,我一个星期的生活费也是和别人一样,一个星期20块。
我只知道,白天想看电视要去朋友家看,那里可以看快乐大本营和还珠格格,想要去跳皮筋也要去别人家,因为我们家就我一个小孩,房子还在村子的最下面,旁边几家都没有人住,所以,没事干的时候,都是往别人家里跑,那里热闹,有人聊天,还可以一边嗑瓜子一边看电视。
不得不回家的时候,心情就会变得很低落,我从小胆小,隔壁老人家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住的房间跟他们家用的是同一面墙,每天睡觉都很害怕,以前大家一起聊天总喜欢讲鬼故事,每种鬼都讲得很真,比如说晚上猫叫就是鬼来了,房间窗户一直摇也是鬼来了,有人一直用你熟悉的人的声音叫你名字,也是鬼在勾你的魂,我一个人睡,所以每天晚上精神都紧绷,脑子里全部都是各种鬼,当然最后都睡着了,但真的不容易。甚至从厨房到客厅,我都会告诉自己,必须用30秒的时间到达,如果没有,就会被鬼抓住。后来问那群朋友,她们有时也会,只不过没我这么严重。
我们家没有男孩,我14岁的时候我爸妈才有的我妹,说实话,我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要说不一样,大概就是一出门,走到哪人家都来说一句,你看你,白长这么大,你爸妈不要你喽,只会疼你妹喽,可怜喽……我一般都会回一句,不疼不疼呗,我有爷爷奶奶,但是心里,也还是会难过。
每年暑假我爸妈都会问我去不去他们那里,有时候我会去,有时候我不去,其实我每次都想去,但是去了吧,爷爷奶奶总会说我躲过去享福,大姑姑也会,因为暑假是农忙的时候,家里很多活要干,除了自己家种的西瓜啊稻谷啊什么的,还要帮大姑姑家帮忙,被他们那样说我觉得很不舒服,虽然确实想出去,不用每天大太阳底下面朝黄土背朝天,但是两个老人家,其实是希望你帮点忙的吧,所以有时候就跟爸妈说自己不想出去,想待在家。
五年级升六年级的时候生了一场病,应该算重病吧,不会痛,就是一直流血,然后医生说差一点点就变成白血病了。
我生病的时候正好跟奶奶闹脾气,是闺蜜看我一直流血,她去告诉我奶奶的,然后就把她老人家吓到了,赶紧去田间把我爷爷叫回来,立马去诊所,诊所说要去大医院,然后又第二天一早又去了抚州市第六医院,第六医院说什么东西没库存,让我们转院,他们没办法,这可把爷爷吓坏了,大晚上的,我跟他站在医院门口的公用电话亭,他给奶奶打了电话,然后就抱着我哭,我不会痛,他哭我也跟着哭,我不知道,他当时可能是以为我没救了吧,但我自己没感觉,第二天我们又转到了抚州市第一人民医院,这家医院接下了我们,但是住了两天院,打了两天点滴,他们又告诉我们叫我们转院,说他们没办法,爷爷很生气,如果没办法为什么不早说呢,这就是拿别人生命开玩笑,然后我们听医院的建议,转到了南昌市儿童医院,跟我一个病房的,全部都是白血病患者,医生说我如果再晚来一点点,就也成白血病了,我还是不懂这些,每天就是打点滴,做各种各样的检查,一天到晚的点滴,手都肿成包子了,住院的第二天还是第三天,我爸妈回来了,听说我妈请假回来的,我爸从菲律宾直接赶过来,他们来了我爷爷就回去了,他说家里还有很多活没干,我妈看到我就哭,说我爷爷狠心,他们一来就走,她哪里知道,老人家经历了多少折腾,家里的奶奶一个人在家又有多担心,后来完全好了,我从头到尾都没觉得痛还是什么,但是我感谢爷爷奶奶救了我一条命,也感谢他们,把爱藏的那么深,回去之后家里亲戚告诉我,我奶奶天天抱着电话哭,天天求老天爷保佑我。
家里地方偏,从三年级开始每天要走四里路去上学,很早就要起,奶奶每天很早起来做饭,然后用保温盒装好中午的饭菜让我带着,四年级就更远了,开始骑自行车上学,五年级到初中在同一个地方,更远,每天风里来雨里去,经常都是全淋湿了然后上课就穿着湿了的衣服上课,有时候回到家也还是湿的,只不过因为穿在身上,回家换下来时候衣服会冒出一股热气。
那么多年,吃穿用,我不知道我爸妈给我爷爷奶奶的钱够不够我用,但是我知道,他们从不曾亏待我,全村只有我一个人没有落下过一次疫苗,只有我每天都有一瓶营养快线,或许这不算什么,但是这是他们的爱,是他们全部能给予的。
…………
还有很多事,长大了才知道,他们曾那样深爱你,几年前,奶奶去世了,后来才懂得了,却再也回不去,留下的只有愧疚和遗憾,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多给爷爷打电话,有节假日回去多陪陪他。
趁时光未老,趁爱的人还在,请用力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