缄默之屋

原创:芳水    【芳水】

这首长诗,是我的闺蜜兼好友L请我帮她起草写给她明天即将过生日的丈夫M。

我们两家是认识了十五年且走得很亲近的好朋友,对她们夫妻之间的事情,比较了解。

本诗以第一人称创作。

婚姻如围城,有的人想岀来,有的人想进去。

祝福所有的婚姻不仅是将就和权衡利弊!

老屋的墙皮又剥落了一寸,

像岁月替我们撕下一页日历;

我伸手去接,

掌心却只接住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


你的帅气并未凋谢,

只是悄悄搬去了鬓角,

成了银丝;

我替你数过,

它们每一根都在深夜发光,

像不肯熄灭的星子,

又像不肯落地的泪。

ML——我许久没这样叫你了,

上一次是二十多年前,

你在雨里把外套全撑在我头顶,

你湿透了一身,

回头的笑像闪电劈亮整条街。

你的身心现在处在世界的另一端,

视频的光忽明忽暗,

把你我的侧脸切成碎片;

我听见我们之间的沉默正一寸寸长高,

长成看不见却抵着胸口的墙。

是不是从哪一天开始,

我们把「爱」字拆成了「受」与「忍」?

——我受着,你忍着,

于是屋檐下只剩同一口空气,

却再没有人先开口。

我想把委屈折叠成纸鹤,

塞进你曾经喜欢穿的衬衫口袋;

可你依旧无视如昔,

连皱褶都不肯泄露秘密。

二十多年,

说长不长,短也不短,

刚好够一株蔷薇从窗台爬到屋檐,

再枯萎成干枝;

刚好够我学会把眼泪,

留在厨房的水槽里。

家门口的红灯亮了一次又一次,

曾经你等在车里,

指尖敲着方向盘;

我提着菜篮站在窗外,

隔着玻璃看见你的烦躁,

却没有力气伸手叩窗。

多少次我想大声说:「我们谈谈吧!」

可话到嘴边,

就被孩子和油烟呛回喉咙,

化成一声轻咳,

消散在抽油烟机的轰鸣里。

年轻时候的拥抱像浪,

一波一波淹没我;

如今的拥抱像岸,

远远在那里,

却不再涌来。

委屈是一条看不见的河,

我在河底行走,

每一步都踩到自己的呜咽;

而你站在岸上,

以为我只是低头在找一枚掉落的纽扣。

屈膝的不是身体,是尊严。

我们把所有锋利的话磨成鹅卵石,

再一块块铺成客厅的地砖,

日复一日地踩,

日复一日地疼。

房子里头没有光,

我把窗关上,

怕风进来吹疼你的眼睛;

可你的眼睛早已习惯黑暗,

像深海里的鱼,

不再需要善意的灯塔。

唯一还在坚持发出声响的,

是冰箱的压缩机,

它嗡嗡地提醒我:

“你们还在一起,你们还在一起。”

一盏台灯亮在餐桌,

灯罩缺了一角,

光线倾斜,

像不肯平衡的天平;

我们在光影的两端,

各自细数着碗里剩下的米粒。

我们仍有共用的责任和义务,

它就像一个用了多年的杯子。

杯底的牙膏渍像一圈圈年轮;

我看着它们,

忽然明白:连泡沫都学会沉默。

暖的不是体温,仅是回忆。

我曾把手贴在你睡过的枕头上,

残留的凹陷像一座无人使用的温泉,

仍冒着若有若无的热气。

时钟在滴答,

它的指针是两根不肯愈合的骨刺,

一下一下戳着我们重叠又错开的时光。

如今要靠回忆对焦,

我把曾经的相册翻到扉页,

你搂着我,背后是八月的海;

浪花在笑,我们也在笑,

那笑纹像刀,割得我眼窝生疼。

如果此刻我喊你,

你会不会像当年那样快速回头?

可我怕回声太大,

惊落这一屋子的灰尘,

惊碎我们仅剩的体面。

梦中你起身去倒水,

背影在走廊里被灯光拉得老长;

我偷偷伸手去触,

却只碰到自己的指尖——

原来距离是可以用厘米计算的孤独。

是不是所有婚姻,

最后都会变成一座图书馆。

书脊依旧整齐,

却再没有人抽出任何一本,

朗读给另一个人听。

我把药片排成一排,

像排兵布阵;

可对抗的敌人从来不是疾病,

而是那些说不出口的,

比疾病更顽固的委屈和失落。

二十几年,

足够让一个孩子长大离家,

足够让一场战争结束,

却不足够让我们把一句「对不起」说成习惯。

十字绣的抱枕还摆在沙发,

想像当年找到一针一线绣的「家」字的兴奋,

如今线头松散,

像随时会散架的誓言。

多少次我在深夜的阳台沉思,

看对面人家的灯火一盏盏熄灭;

我把你的名字边念边划在风雾里,

吐出来又被风吹回脸上,

辣得流泪。

年轮在脚踝上缠绕,

我蹲下想解开,

却摸到一圈圈凸起的静脉,

像地图上干涸的河床——

原来身体比语言更早记住悲伤。

委屈到极处,是无声。

我曾把脸埋进你的衬衫,

闻到洗衣粉、还有一丝陌生的香水味;

我没有问,你也不解释,

我们就这样共享同一件沉默。

屋里头太暗,

我把手机亮度调到最高,

只为照亮你曾睡皱的眉;

可那一点光只够我看见自己指尖的颤抖,

照不亮你心里的褶皱。

唯有在梦里,

我们还敢牵着手奔跑;

醒来时,掌心空空的,

像被潮水卷走了最后一枚贝壳。

一声叹息落在地上,

碎成看不见的玻璃碴;

我们光脚踩着,

谁也不喊疼。

的的确确,日子还在继续,

水电费要缴,

花园里的花朵要浇水,

你的降压药要配新的,

我们把「继续」活成了最沉默的勇敢。

煮水壶在厨房发出“咔哒”一声跳闸,

像替我们说了晚安;

我打开它,

只有蒸汽在灯下缓缓上升,

像不肯落地的云。

写到这里,夜已深了,

明天是你的生日,

我不再喊你,

只是悄悄把这张写满祝福的纸,

放进你未来某天要穿的夹克口袋。

如果你摸到它,

请别急着说话——

就让沉默继续当我们的屋顶,

委屈继续当我们的地基。


曾经那一丝仅剩的暖,

请让它像今天早晨的第一缕光,

穿过缄默之屋的裂缝,

照在你仍俊朗和陌生的侧脸上,

也照在我仍倔强和柔软的手背上。


未来,我们也许就这样坐着,

像两株相邻的植物,

在不再肥沃的土壤里,

用沉默的根系,

交换最后一滴,

未说出口的言语。

2025.07.22早随笔于温哥华

图片来源:随手拍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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