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
黑鼻子猫叫了一声吵醒了旁边的黑耳朵猫,黑耳朵摇了摇自己的尾巴,用爪子抓住黑鼻子的尾巴,张开爪子挠了起来。
“喵!”
黑鼻子大概是被抓疼了,它跳起来卷着尾巴缩到了一旁,独留黑耳朵的爪子对着空气胡乱晃动着。
“别这样,快过来,我想玩会儿你的尾巴,你尾巴上有一撮毛粘在一起了,不骗你。”
黑耳朵瘫在桌子上,黄色瞳孔的眼睛微眯着盯着黑鼻子,但黑鼻子并没有回答,反而站起身来惊恐地看着它,然后它跳下桌子,蜷缩到了座椅扶手的底下。
“快回来,那里吹不到风扇,你会被热得掉毛的。”它躺在风扇的正前方,每次风扇扫过,它肚子上白色的毛就如海浪般波动,“你已经开始掉毛了。”
“你看看你光秃秃的耳朵,你耳朵上还有毛吗?我看不大清楚,但我觉得你耳朵上紫色或红色的细小纹路应该是一些血管。”它边说着边伸直了爪子并张嘴打了个哈欠,粉色的舌头弯曲成了一个漂亮的弧度,“你的血管,我从你的耳朵上看到了,我觉得你快死了。”
它盯着蜷缩在椅子上的黑鼻子,看着它蜷成一团瑟瑟发抖。
“我是说如果你不来吹风扇的话。”
“这儿多软啊。”它把下巴靠在垫子上,鼻子埋在爪子里,迷迷糊糊地享受着凉爽的风。
“蓝色,我的鼻子在垫子的蓝色格纹上,爪子在蓝色格纹与白色格纹之间,尾巴弯得像曲奇,旁边有人来去匆忙,抱着吉他的歌手还在唱,黑鼻子在下面的椅子上……”
“噢,天呐!”
黑耳朵受到了重击,惊叫着跳到了一旁,待它回过神来只见一对圆润且闪着萤石光泽般的眼瞳凝视着它。
它也回以凝视,黄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长着萤石眼的猫,在它身上来回扫视,看着这只萤石眼挺胸立在风中,单薄的耳朵在阵阵凉风之中微微摆动,粉红的鼻子不住地一耸一耸。
“我觉得我长得可不像垫子。”
在互相注视中黑耳朵败下阵来,它受不了这么无聊的对视,便又就地伸开四肢露出白花花的肚子躺了下来,眯着眼睛继续睡觉。
“我没觉得你像垫子。”萤石眼说。
“不,我没说你,我说的是我们的主人。”它晃了晃脑袋企图去寻找那道匆忙的身影,不过并没有看到什么,因为它没有睁眼睛,只张着嘴就像在梦呓。
萤石眼以一种十分悲伤的眼神望了望黑耳朵,然后便开始观察周围,它耸着鼻子在垫子上探寻,从垫子上一直探索到了黑耳朵睡觉的地方,它把头埋到黑耳朵肚子与桌子的间隙中不停地用鼻子去拱,直到黑耳朵重新醒过来并用爪子推开了它的头。
“你在干什么?”黑耳朵抬起脑袋惊奇地望着它。
“我感到有点不安。”
“有什么不安的,难道你饿了?”
萤石眼摇摇头焦急地看着周围,黑耳朵把眼闭上不想再理会它。
“我想离开这里。”萤石眼把头低下继续在桌子上嗅探着。
“这儿这么好,你能到哪儿去。”黑耳朵喃喃道,“如果你饿了,猫粮在柜台后面。”
“或者,你是想让他摸摸你的头,去找他吧,或者等客人来,主人会爱抚你,客人也会爱抚你,每个人都爱你。”
“你觉得他爱我们?”萤石眼惊异地看着黑耳朵,两只灵巧的耳朵高高立起。
“难道不是吗?吃不完的猫粮,凉爽的风,柔软的垫子,安全的环境,这儿每个人都爱我们。”黑耳朵说着摆了摆尾巴,让它顺着桌沿向下耷拉着,风扇吹过,尾巴晃动得像一根花色的毛绳。
“他并不爱我们,你看看你身上爬着虫子,你看看你耳朵结着伤痂,那是永远不会好的伤痂。”说着它靠近了黑耳朵,仔细观察着它身上的虫子。
“我费了好些劲儿都无法赶跑这些虫子,它们就像是每天都有的猫粮,源源不绝。”
“好些劲儿?”萤石眼不解地看着它。
“就是这样。”黑耳朵说完之后便起身用爪子在自己脖子上挠了几下。
“这样不行,我已经闻到了腐臭的气味了。”
“你说的是黑鼻子吧,一定是它,它耳朵都没毛了。”说着它看向了缩在椅子上的黑鼻子。
“也许是吧,它的耳朵光秃秃的,干燥且红肿,表面还起了一层残缺的死皮。”
静卧在椅子上的黑鼻子紧张了起来,它不知道为什么它们都看向自己,它紧紧靠着椅子不敢动弹,风扇呼呼地吹,店里人来人往,而桌上那两只猫仿佛占据了它的全部视线。
“这就是他不爱我们的证据。”
萤石眼转过了头,黑耳朵也转过头瘫在地上,黑鼻子松了口气,站起身来重新把自己身体卷成一团挤在了椅子角落里。
“这并不代表什么,真正爱你的客人是不会嫌弃你的,他们依旧会抚摸我的肚子。”说着它又用爪子下粉色的肉垫挠了挠肚子。
“若真的爱你,他们就该带你去除虫,带你去医治伤疤。”萤石眼蹲在黑耳朵的身边,盯着它身上的小虫子目不转睛,“或者像我一样出去走走,试着自己找东西吃,或许你的身体能好些,就像外面其它那些猫一样。”
“事实上他们并不能随意带我走,我是属于我主人的。”
“又有谁会想要一只身上有虫子的猫呢?”
“我想你是在说主人。”
“我是说他要的其实是顾客,你看他一天里都没摸过你。”
“他这么忙。”黑耳朵扭着身子翻了个身,“唉,什么要和你讨论这个……”
萤石眼没有再说话,它站起来沿着桌子的边缘小心移动着,片刻后俯下身爪子小心握着桌沿,然后探出脑袋去瞧了瞧桌子的底面,待它把头缩回来时,它的眼里闪烁着无法遮掩的兴奋,它跑过去把黑耳朵挠醒,把爪子放在它的肚子上满怀期待地看着它。
“你知道桌子下方什么样子吗?”
黑耳朵一脸茫然地望着它。
“我来告诉你,桌子下面是褐色的木板,木板上你猜有什么?一只小蜘蛛,就是那种黑色的,眼睛亮晶晶的小蜘蛛,它们会跳,会跑,从高处跳下去还不会摔着,你想和我一起去玩小蜘蛛吗?”
“哦,不想。”
“为什么不,我觉得你得出去逛逛,我想你的爪子连树叶都抓不烂了。”
“可我并不需要去抓树叶,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会蠢到去抓树叶?”
“就像我不明白你一天都在睡觉一样,外边的小花坛里有蟋蟀,就是会跳的那种,还有壁虎,就是爬得很快的那种,你能想象我和他们一起玩的样子吗?”
“不能,不过他们现在在哪儿?”黑耳朵慢悠悠地说。
“死了……”萤石眼收回了自己的爪子,垂着头在它旁边乖巧地坐好。
黑耳朵睁开了眼睛,那黄色的瞳孔在夏日的午后闪着光,它看向门外的花坛,阳光洒在花坛里的绿色叶子上,一片祥和的景象映入它的眼睛。
“那你也会死。”
“怎么会,你这样才会死,我闻到了虫子们咬食你皮肉的气味,它们排泄的气味,还有那皮肉被感染腐败的气息。”
萤石眼站起身来看着黑耳朵。
“他们根本不爱你。他们就在等你死去!”
“你傻不傻,既然在等我死为什么还要给我吃的啊。”
说着黑耳朵挠了挠脖子,然后便不想跟萤石眼说话了,它努力趴到桌子边缘用爪子垫着脖子把头耷拉在了外边,在阵阵凉风里他不想去想什么,至少现在的氛围让他感到舒适,阳光透过绿叶的声音,微风拂过绿叶的声音,还有驻唱歌手的声音,以及主人的忙碌声,一切都与它无关。
萤石眼跳到了地上,一溜烟蹿出了门,它的瞳孔开始缩小,外面阳光渐烈,当它看清周遭一切的时候它已经跑到了小花坛里。小花坛里的阳光铺洒着,纯净地绿色气息在它身边升温,那花色的毛随着热风的流过,在热力的搅动下与草叶与花瓣交织起来,细微芳香的花粉附着上它的身体,在萤石眼上下跳动的毛发上,它们在空气中飘摇着,丝丝香气传入萤石眼的鼻子,萤石眼满足地呼吸着空气,在脑海深处又想到了黑耳朵的样子,它看着前方斑斓的绿色,觉得一切都会变好。
“黑耳朵啊,黑耳朵,你怎么就不跟我一起来呢,你永远都不会懂,那是永远都无法消除的伤疤,没人喜欢它,只有在这美好的地方,你才能忘了它,让露水融化它,使它脱落,让我们忘了它。”
它跳着,蹿着,作为一只猫,作为一只快乐的精灵,跳着,蹿着,消失在了绿色的花坛里。
当黑耳朵再次醒来的时候萤石眼已经不在了,不仅是这次,此后的每次醒来时它都没见到萤石眼,或许是出去玩了吧,黑耳朵想,不过这对它也没影响,倒是它发现自己掉毛掉得开始多了起来,也不是最近,而是一直都在掉,只是最近开始严重了起来,掉光的地方开始发红结痂,黑色的伤痂覆盖的地方再也不会有新的毛长出来,每当它用依旧柔软的肉垫抚摸着自己的伤疤时,它总会想起那圆润且闪着萤石光泽般的眼瞳,为什么这样呢?它久久凝视着黑鼻子想到。
“黑鼻子,我要变成你这样了,怎么办?”
黑鼻子蹲在桌子的一角看着它没有回应。
“我现在感觉越来越没力气了,越来越想睡觉,要是有哪天我死了主人该得多伤心啊。”
“黑鼻子啊,黑鼻子,你怎么就不说说话呢?”
忽然店里吹来了凉爽的风,凉爽湿润的风浸入它的毛孔里,软化了它的伤疤,消去了它的红肿,黑红的伤痂开始脱落,脱落的地方细密的绒毛生长,腐臭的气息被洗濯,丑恶的虫子被驱赶,久坐吧台的歌手终于唱出了自己能懂的歌,在歌声里它终于迎来了客人久违的抚摸,在温柔的抚摸里它听到了客人与主人的交谈,从今以后它将回家,它将成为某人独有的猫咪,它将拥有自己的猫窝,自己的猫砂,拥有自己的名字,那时凉爽的风将不会消失,美妙的时刻将永远留存,它将被人抚摸,被人爱护着。
黑耳朵再次睡下,这次的入眠格外的昏沉,直到主人把它扔进垃圾堆它都没再醒来。
垃圾堆里淌着黑色的水,黑色的水把周围的一切都浸染漆黑,在黑耳朵到来的第二天,它身上的虫子成群结队地离它而去,它的毛色被染成了纯黑,它按照以前趴在桌子上的最舒服的姿势睡在垃圾堆里,它在也不用挠痒痒,也不用翻身了,垃圾堆周围开满了白色、黄色、红色的百合花,无数绿叶把百合花们簇拥着,同时它们也拥抱着垃圾堆,在那一片斑斓色彩里有道瘦削的身影盘踞着,肩胛骨高高突出着,一根根肋骨整齐地排列在地上,干枯的脑袋上两颗饱满的大眼睛格外凸出,那圆润闪着萤石般光泽的眼瞳默默关注着什么。
现在店里只剩下黑鼻子了,猫粮它独自吃,高歌它独自听,客人前来也只摸它的头,其它两只猫消失了它也不在乎,它只是静静地俯卧着,呆呆看着来往的人流:
“猫怎么会说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