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在期待中来临的,那一年我26岁,他爸爸28岁。在我们居住的这个小地方,这个年龄老早就应为人父母了。
当感觉应该是有了的时候,去黄梅医院检查,当时米局长还在那里上班,兴冲冲的陪我去做尿检。结果真的是——有了。她很高兴,叫我注意保重身体,当时她的孩子应该有1岁多了。
还没有从迎接小生命的喜悦中高兴过来,巨大的孕吐将我折磨得苦不堪言。从第40天开始,到4个月,这期间我没吃过一顿好饭,没睡过一个好觉。没有一样想吃的东西,也没有一样吃了不吐的东西。家人全都愁眉不展,最先到黄梅医院去挂水,一边打着点滴,一边弯腰在身旁的垃圾桶里呕吐。过了半个月不见好转,于是又到句容的妇保所治疗,然而这样的毛病说起来又不是什么真正的病,医治起来也没有多大的效果。但是谁都看得出来,我的体力和精神都十分不支,最严重的一次,我对平说,我现在知道了什么叫生不如死——真的,怀孕竟然给我这样的痛苦。吃东西吐、喝水吐,吐到胃里什么都没有了,将胃黏膜都吐出来,将黄疸都吐出来,嗓子如火烧火燎般的灼痛,于是想吃冷饮,越冷越好,但是当时是2、3月份,黄梅是没有冷饮卖的,而且明知道是不能吃的。平是一个很理智的人,可是有一次,他实在是抵不过我的哀求,跑遍镇上的批发部小卖部买到了一包冰冻的颗粒状的糖包(十分劣质的一种冷饮)叮嘱我慢慢吃,一次只能吃一粒。我是不管的,一气把一包全吃完了,立时感到十分凉爽,可是紧接着就狂吐不止。平拍着我的背,悄悄地掉了眼泪。然而更可怕的是,明知吃下去就会吐,还不得不吃,常常是还没有到胃里就哗的一下全出来了。记得最清楚的一次,吃鸡蛋面,刚到喉咙口就又泛了上来,可是逼着自己咽下去,然后数数,因为知道只要到胃里20分钟就能被宝宝吸收了,然后大口吃,熬了大概有10分钟,全吐了。然而心里还是高兴的。那时我经常有气无力地躺在贾母巷的院子里,抬头看天,数着日子。期待像有人说过的过了3个月就好了。好不容易熬到了3个月,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更糟糕,吐得更厉害,人越发的干瘦——怀孕前我96斤,到3个月的时候剩下了89斤。
平也意识到情况很不好,执意到更大的医院去看看,于是去了南京妇幼保健院。做了一系列的检查,其中尿液检查里有一项是两个“+”号,医生说你还能自己走着来真是很不错了,后来知道那症状的术语叫苯丙酮缺失,最明显的就是小便的颜色呈红色。以后自己也学会了观察尿液,只要不红就不要紧。在南京妇幼住了一个星期,也是挂水并且喝中药,仿佛渐渐好了,就回了家。回家大概一个星期不到,再次迎来新一轮的剧吐。这一次就带着南京妇幼的病历去了句容妇保所,又住了一个星期,这才渐渐地止住了,最严重的时候不得不挂氨基酸以维持胎儿的营养。这样几折腾已经有了4个月。
4个月之后,终于不见了那令人难以忍受的剧吐,只在吃了特别的东西后才会吐。全家人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我也从贾母巷婆婆家搬回黄梅我们自己家了。
尽管历经磨难,然而小生命还是非常顽强,在3个多月的时候就感觉到了胎动。之前我没能摄入足够的营养,现在好了就想着一定要补充。十三亩就是一个现成的营养库,平每天起早贪黑的钓鱼、下虾、放笼子捕黄鳝。看到我能吃下去,他十分高兴。他妈妈依着农村人的老眼光说这个不能吃,那个不能吃。平是不管的。只要我想吃的,他认为有营养的,全都弄来给我吃,我渐渐有了胃口,人也渐渐长胖了。
到了夏天的时候,我就像一个十分健康的人一样了。从家通往学校的路上,人们天天看见我步行来去,肚子越来越大了。那时婆婆到黄梅来烧中饭,我中午回来吃饭、睡午觉。平到时间打电话叫醒我。下楼来就会看见桌上放着的提前从冰箱里取出来的西瓜。那个夏天我格外爱吃西瓜,而以前爱吃的香蕉却再也不想吃了。而我的儿子出世以后就格外爱吃香蕉,在3岁之前却是不吃西瓜的。——多么神奇!
这以后就顺顺当当的了,每次按时去妇保所检查。到7个月的时候,孙秋华陪我一起去做B超,她跟那个检查的人小声嘀咕着这个那个的,说孙平知道要开心死了——我就知道肚子里的一定是儿子了。回来的路上,我问平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他说无所谓。之前也问过,他一直都说无所谓。我说要是儿子呢?他诧异的说,不会吧?其实我知道,从心底里他是喜欢儿子的。
离预产期还有20天的时候我就向学校请了假在家休息了。婆婆说要住过来照顾我,我说不用,没让她来。事实上我确实不需要人照顾。每天早上平烧好早饭出门喊我起床,晚上我做好晚饭等他回来,然后一起出去散步,静静等待他的出世。
最后一次检查的时候,医生说胎儿已经成熟了,再不出来胎盘会钙化。而此前我是执意想自己生的——我觉得一个女人如果没有经历过那般阵痛是很遗憾的一件事。然而平这时却表现的非常紧张,再也不想再等待了。于是在阳历的11月2日这一天我们就提前来到了医院,预备第二天一早就剖腹产。
第二天一早,当走廊里传来医生的脚步声的时候,我的心跳开始加速,秋华来看我,叫我不要紧张。8点过一点点就进了产房。当麻醉起了作用之后,我一直没有睡着,医生护士的对话我听得清清楚楚。终于肚子里好像有一个东西被拽出来之后,我听到了嘤嘤的婴儿哭声。医生说好久没有男孩了,可能接下来的都是男孩了。又问,多重?护士答,3700。我心想孩子还挺大的嘛。护士把孩子抱给我看了一眼说,喏,你的儿子!我侧过头,看到了一张粉红色的小脸,眼睛紧闭着,一绺头发粘在一起贴在额头上,小鼻子小嘴,瘦的很。——实在算不上好看。
然而正是他,让我成为了一个母亲。那天是2003年11月3日,农历十月初十。
我给他取了名字叫荣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