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第一时间———蓝蝎子视角
蓝蝎子看见了荆童子红色双唇向两颊扯去，嘴张开到一个夸张的角度。
她知道情况不好。
她一个箭步跳了起了，轻盈漂在空中，她的纤细的腿探了出去，脚帖在天花板上，然后生根一样的稳住。
这个屋子在她眼前颠倒了，她像一只蜉蝣，小心地悬在屋顶。她蜷紧身体，让自己变成天花板上的一个点，
她耳边听见荆童子的笑声，还有天机和他的对话。
她心想，我艹，这不会是真的吧？！这不会是真的吧？！这不会真的吧？！
巨大洪流再次冲击地面，牛油蜡烛跳了起来，飞在空中，火苗剧烈的一闪一灭。
她听见正下方一声巨响。
倒悬在天上的她陀螺式的转了一圈，然后她不由主的仰头向地下看了一眼——
一瞬间，她就后悔莫及。
轰然一声，从地下涌出的巨兽挣脱了束缚，它的触须分裂迸出，像炽热的铁浆飞溅而来。
她脸被砸中了，她惊呼一声。
她想起小李说过的话：
凡眼睛看见戯，眼睛就会瞎，手指向戯的手就回折断，腿靠进戯，腿就会瘫痪，躯干倾斜于戯，躯干就会裂开
她捂住了眼睛。
剧烈疼痛又使她惨叫了一声。
她心里想，百晓生说的都是真的，百晓生说的都是真的！！
她的身子僵直了，脚从屋顶脱开，像一只冻死的蜻蜓，直直落入地上的那口深穴。
她的身体没入穴口时，她已经什么都看不见
她绝望的想到，，
我瞎了。
这就是戯之临。
三十二、同一时间，天机与荆童子
轰然一巨响，洪流挣破了地面。
天机一个箭步跳在圆桌上。
圆桌随即裂开，他踩中的一块木片向外飘去，又被卷进洪流的中心。
天机的随着这块桌板起伏不定，他身子如一根瘦长的钉子，牢牢钉在桌板上纹丝不动。
他看了一眼黄泉的出口，看到蒸汽正聚集起一股汹涌白瀑喷溅上屋顶，又四散落下。
巨大的悲鸣声像车轮一样从他耳边轧过。
戯之临正在发生，现在就走也许还有机会。
天机只迟疑了一秒，强大的意志使他稳定住情绪。这时他看见了荆童子。
他趴在剩下的桌板上，也在随着洪流漂浮，蒸汽把他的长发熏得湿淋淋的，使他看上去完全像个女孩儿，。
“孙老头，你还不走吗？！
荆童子的声音又尖又细。
天机笑了一笑，然后他抬头看去。
半空中那截牛油蜡烛还断断续续的烧，此时它的上升的惯性已经耗尽，正加速跌落下来。
蜡烛的微小的火舌飞快的闪动，一晃就要熄灭。
第一秒
天机老人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咬着的烟卷迅速烧到末梢，他那对淡得看不见颜色的寿眉突然长长了，一簇银白的须丝绽放了出来。
那只蜡烛落势突然慢了，正微弱闪烁的火苗凝固在了半空。
它还在慢慢的下落，像一滴粘稠的沥青。
蜡烛只剩一点的光芒却更亮了。
它正下方就是黄泉。
在那里，巨大悲鸣变得结结巴巴，似乎正艰难的继续，洪流的运动像被千丝万缕透明的丝线束缚住了，它又挣扎了一下，更多丝线缠了过来，它愤怒地挣扎，渐渐不动了。
三十三、一秒之间
天机老人以夺天地造化之法，鬼神不测之功，困住了黄泉，从一秒之中抢来了更多时间。
荆童子乍舌道，天机不愧是天机，真是神功盖世。
他踩着桌板站了起来，他脚下的水流也凝固了，像一团软泥。
他还是跟着惯性，缓慢的滑向天机。
天机咬着烟卷，整条的烟已经成了灰烬，却不散落。
天机说，我从来不相信有人世间有什么黄泉的入口，纵然有个把牛鬼蛇神，公安局也能全镇！
你再不束手就擒，我只能暴力执法了。
荆童子说，大爷，我未成年啊，你不要吓唬我
他和天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他笑着说，不过兵器榜排名第一的兵器，我倒是想见识一下呢
天机笑道，警察的武器只有手枪。不过我退休了，枪也缴了。
荆童子离天机越来越近，他小心地，一点点滑到了一个万无一失的距离。
他笑着说，那么排名第二兵器，你要不要看呢？
他长发披肩，束发的金环被他交叠握在掌心。
当他和天机近在咫尺时，他一反手，两只金环立刻飞了出去！
这霸道凌厉的一击就是排行兵器榜第二的绝技———龙飞凤翔双环舞！
三十四、天机棒
两只金环砸向天机老人的面门。
天机老人又一吸气，他本来已经将一根烟都吸成了灰烬，可是此时灰烬的顶端突然亮了起来。
整条烟烬瞬间通体透亮。
突然它膨胀起来，化成一道烟柱，直搠而出！
两只金环被它一磕，“乒乓一声，如触精钢，分开左右，掠过天机老人耳际，翻着跟头栽了出去。
那道烟柱迎风一晃，呼啦啦长逾十尺，碗口粗细，以开山之力向荆童子当头砸下。
这就是变化多端，凡人难测的天机棒！
荆童子不躲不闪，闭目待死。
棒子离荆童子顶心一寸的地方悬住了。
这根烟柱就在天机老人和荆童子中间若隐若现的飘着。
天机老人说，我只听百晓生提起过这个人，他是你的父亲还是叔伯？你这招也练到七八分火候了，不过我以六分功力镇住地泉，以三分功力应付你，还是绰绰有余。
童子头顶着将落未落的烟棒，表情似笑非笑，说，那还有一分力气呢？你拿来干嘛？
天机忽然又叼上一根烟，顺手划开火柴说，
拿来抽烟啊！
天机老人点着烟，自得的说，你还是太嫩，如果他亲临，我断不得如此从容了啊。
荆童子忽然又笑了，笑得诡异之极。
天机老人脸色忽然一变，心神一分。
天机棒呼一下散于无形。
这是他旧力方去，新力未生的当口，稍纵即逝的一瞬。
三十五、一秒之间
这一秒被天机拉长了，他手中火柴烧得像一根凝固的冰花。
他脸上的神色变得懵懵懂懂，像是突然想到一个致命的破绽。
他站在屋子的中间，耳际是昏暗一片，刚刚那两只金环就是从这里，掠过他双肩，飞进了他身后的黑暗里。
这屋子像是变得无穷的大，他身后黑暗像是无穷的深。
两只金环栽进去，默然无声。
在黑暗里还躺着一具尸体。
它嘴里塞满了饺子，黑色的血占满了前襟。
人人都以为它是一个死人。
三十六、金虹
一秒之间，天机磕开荆童子的龙凤双环，双环掠过天机的耳际飞进了他身后的黑暗。
地下的死人突然一动。
它以膝盖，手肘，腕关节触地一顿，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弹了起来。
它陡然张开猿臂，两只蒲扇似的手爪接住了飞来的金环。
金环的光映出一张脸，若要形容，只能说雷以惊振其怖，电以速展其威，风以徐显其广，云以淡致其傲。
他嚼着嘴里饺子，在咀嚼最后的余味。
他十指搓磨着金环，金环发出咯吱咯吱的嘶鸣，这是一件宝器回到主人手中时欢愉的呻吟。
男人将两只金环“碰”一声扣在了一起。接着一扭，两只金环被扭成一个弯曲的大环。
他一反手，那只环立刻飞了回去！
天机老人还是背着黑暗，这是他旧力已去新力未生一瞬。
悬在空中蜡烛的火苗只剩下一点点，它的下落速度陡然加快。
黑暗中的金色飞虹，风舞龙翔而来。
金虹已经化白虹，七彩共于一色，乃是飞驰而来的死亡。
这一秒，到底要过去了！
三十七、第二秒 蓝蝎子的视野
蓝蝎子几乎是毫无知觉的跌下黄泉。
她的身子折了一下，头磕在泥壁上，她又栽了一跟头。身子翻滚了一下之后她清醒了过来。
不能栽下去！下面是地狱。
她身子一晃，双足绷直，踩在穴壁的泥上，立刻生根。
她的双臂张开，十根指甲扎进泥土，如一只轻薄的燕子，附身在泥壁之上。
她听见下方巨大轰鸣还在继续，炽热的汽流把她头发吹的很乱，她尽量使自己远离洪流的中心，
然后，她小心的，慢慢向上爬去。
她只想逃命，什么黄泉，百晓生，金钱帮什么什么的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了！
突然她想到，自己确实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她已经瞎了。
蓝蝎子一下子没忍出，呜一声哭了出来。
一人悠悠的说，哭什么呀！！
她说，你说什么哭！！！你说哭什么！！她用脚狠狠跺着泥壁，几块泥被她跺了下去。
那人单手攀在泥壁上，泥块砸来时，他身子一提，跃了到另一个方位牢牢攀住。
蓝蝎子说，都是你！！都是你们这些臭男人，把老娘害到这个田地，，我瞎了，我瞎了，呜呜呜。
那人噗嗤一乐，是，你是瞎了。
蓝蝎子又急又恨，说，你还乐！，踢死你，踢死你！她一顿足，又把几个泥块踹了下去。
那人这次躲避不及，被泥块迎面砸了个满脸花，他骂道，我擦，！！你瞎个屁，睁开眼！你就看见了！
蓝蝎子睁开眼睛，她感觉视野有点模糊，还是朦朦胧胧地看见自己是在一口深井里，往下看不知有多深，炽热的水气不断的升腾上来。
她往上看，离井口大约有一百步，井口外也是一片混沌，什么也看不清楚。
她说，我的眼睛还是有点疼
那人说，那是被温泉溅到了，七八十度呢，就算瞎了也正常。
蓝蝎子说，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人道，这里就是个温泉，因为气压的缘故定时会喷发，有人挖了一口井让它和地面相通，哎，这里离汤山这么近我怎么没早想到呢！
蓝蝎子说，那，黄泉祈攘术呢，
那人道，都是瞎编的
蓝蝎子说，那个荆无命搞出这么多事，到底为什么？
那人道，嗯哼，也许，你一开始就说中了，他就是想把兵器榜上排名靠前的人引来此处，统统干掉。
蓝蝎子冷哼一声，一个箭步就要掠上井口。
那人忽然一把拽住她脚踝，把她扯了下来。她大囧之下，脚下一滑，摔了下去。
蓝蝎子摔在那个男人肩上，男人也跟着滑了下十尺，间不容发之际，他一脚踢进泥里，左手扣住井壁上，堪堪止住身子。
蓝蝎子百忙中勒住了男人的脖子，她一挣扎，身子就动摇西摆。
男人说，咳，，！，你别自己动啊，再向下三十尺都是岩石，没有立足之地，然后一百尺以下就是温泉滚烫之所，跌下去不死也毁容了。
蓝蝎子说，你拽我干什么！！你拽我干什么！！神经病啊！！
男人说，现在上去就死定了！
蓝蝎子说，你又知道了！你知道什么？！
男人说，上面龙虎相争，已斗到生死关头，你一冒头，万一被人一掌盖帽，摔下来神仙难救！
蓝蝎子说，你怎么知道？你看到的？！
男人脸上全是污泥，只有两只眼睛露在外面，他苦笑了一下，
唉，我是亲眼看到的。
三十八、黄泉喷发第一时间，我的视野
我看见洪流挣破了地面，天机腾挪了时间，荆童子抛出了双环。
这一秒，我站着不动。大脑飞速运转。
我从容淡定的把从踏入这所破店的所有事件一一掰开，拆解，仔细的想了一遍。
假设百晓生猜测是对的，金钱帮的背后另有主谋，那么他百般设计的目地就是复仇。
我，蓝蝎子，天机，都是他设计召来的目标。
他为何要召集这么多人，而不是直接针对天机本人呢？
我为了寻找百晓生而来到这里。
蓝蝎子为了寻找百晓生而来到这里。
天机也是为了寻找百晓生而来到这里。
除非百晓生已经成为了金钱帮的一员，否则他不会替金钱帮的主人设局。
或者他并不想替金钱帮的主人设局，他只是被胁迫了，所以他在设局之时又加入多余的东西。
整个黄泉祈攘术的故事都是骗局，垂直打击的对象只有天机。
百晓生刻意往这个局中添了两个人。
我和蓝蝎子。
一个精密的局环环相扣，多一个人和少一个人都会破坏通盘的计算，就像一个完美的程序，多写一句，结果就是冗余。
冗余的错误会随机放大，最后毁掉整个程序。
天机聚起神功，以天机棒击飞龙凤双环。
当崩坏发生时，看似意料之外，其实是冗余错误的积累的结果。
一切是必然，又是偶然，像一个阴错阳差宿命。
龙凤双环越过天机，呼啸的向我飞来。
我突兀站在那里，莫名喜感，挡住了去路，有如一个横来的车祸。
双环也许会越过我，触发下一个剧情。
双环也许会打在我身上，要我的小命，故事到此结束。
这一秒被拉长。
我看见双环飞来时还在思考。
我可以选择躲开它，让故事有一个坏结局。
我也可以挡下它，救了天机，让自己有一个坏结局。
一秒之内，我必须选择一个分支，这就是百晓生留给我的选择！
我其实不知该咋办，过去四分之一秒时，我想要牺牲。过去四分之三秒时，我决定还是逃跑吧！
我耽搁了0.75秒的时间，已错过最佳的窗口期。
我犹犹豫豫的一闪，并不足以躲开双环。
可是我的脚踩中了一样东西，鞋底一滑，一个倒栽葱，双环堪堪擦过我的鼻尖，飞进了黑暗之中。
我踩中的是荆童子的另一颗金纽扣。
它被我踢飞以后，就一直落在那里。
我的身体失去了平衡，扎手扎脚地落下了黄泉。
我没有挡住龙凤双环，可能也没救下自己的小命。
意外发生的巧合，其实是冗余的结果。
这是不能测准的变量。
无常。
三十九、第三秒 蓝蝎子的视野
断断续续的轰鸣渐渐流畅起来，大地深处似乎又在酝酿一次喷发。
蓝蝎子东摇西晃，摇摇欲坠，她勒着男人的脖子，男人也被她拽得摇摇晃晃，他用左手攀住井壁，孤力而支，气喘连连，似乎难以为继。
蓝蝎子心想，他为什么不搂住我？
忽然，喷薄而上的水花泼拉拉落了下来，如同一阵急雨，一打得两人浑身冰凉。
蓝蝎子说，哎，我要摔下去了！我要摔下去了，你倒是拽住我啊，你还有一只手呢？你不是麒麟臂吗。
男人说，我的右手不能给你。
蓝蝎子说，，，这会儿你要拿它干嘛？
男人说，不好意思，我正用它握着我的刀呢。
蓝蝎子一愣，突然看到男人的手里真的握着一柄刀。
四十、紧握刀锋
一柄小刀贴在小李的拇指和食指之间。
它刀长三寸七分，薄如蝉翼，形如柳叶，色如纯银，凉如寒冰。
它由精钢所铸，是大冶的铁匠花了三个时辰用叠打法造就，是精制的兵刃亦是犀利的暗器。
它仍是一柄平凡的利刃。
蓝蝎子看到小李手中的刀。
她想，这柄刀很普通啊，江湖之上常有人拿着相似的兵器。
奇怪的是这柄刀从哪来的？他手里原来什么都没有啊？
难道冥冥之中，绝望之所，它能凭空造化而生！？
四十一、刀
上天地下没有人知道小李飞刀在什么地方，上天地下也没人有把握能挡住他出手一刀！
四十二、蜡烛
那只牛油蜡烛像是死了。
它落入井中，屋里的光就全灭了。
将金虹与天机留在黑暗里。
黑暗里。
一个急如惊弦，一个沉如暮鼓。
蜡烛下落陡然加速，它落入井中，落到了蓝蝎子的面前。
它的芯子上还有一点明灭不定的火星。
像是将逝未逝的希望。
蜡烛暗淡了，落入深渊，再无音讯。
蓝蝎子眼前一片漆黑，她却并不害怕，她仍然在想小李手握着柄刀的样子。
她就想了一会儿。
只有一秒。
忽然，刀意骤起，毫光大作—
这一刀灿如星子，腾似游龙，惊鸿一现，便一纵而去！
四十三、算无穷
金虹的飞环如急旋的飞车，轧过黑暗，冲天机而来
天机还是没有回头，他的寿眉压住了他眼睛，他的眸子几乎晦暗不明。
他的身形也佝偻卑微了起来。
金虹的环如巨大的飞轮，天机身形在这种千钧之力下坍塌成了一道稀薄的影子，接着缩成一条白色的线，
金环已经大如山壁浮屠，天机已经小如米粒芥子，他腾挪如意，炼神为练，从狹窄处挪开出了一线空隙。
天机从双环之间缝隙里蹭了出去。
他一线飞去，神行如电，仿若走了十万八千里。
他一时大意，真力折损大半，金虹的奇袭恰恰在他力不能逮时击来。
他的真气只剩一分。
于是他用这一分真气练神化虚，以须弥化芥子，以有限化无限，避开金虹的锋芒，伺机再战。
只要一秒。
他就可以固本回元。
一秒，他已经飞到天边。
天机刚想歇一口气，忽然惊觉！
金环已经近在咫尺，就在他的背后。
他脊背离大如浮屠的金环只余毫厘，他嘴上的烟已经烧成一个点。
这是原点。
金环的呼啸如飓风一样从他耳边轧来。
金环飞芒大盛，凌厉夺眼。
双环锁住了空间，任天机一跃十万八千里，不过是从环的一面走到另一面。
他没有跳出轮回。
轮回是一️个圈，就是一个闭合的环。
他已经困在了轮回里。
他就算把一秒延伸到无穷尽，也只能走终点。
四十四、飞刀又见飞刀
龙凤环已经稳操胜券。
百晓生的兵器榜上，排第一是天机棒，排第二的是龙凤环。
天机棒虽然在龙凤环之上，但一场争斗，斗得是不仅是兵器的高明，还要比拼天时地利等诸多元素。
金钱帮的主人引天机入彀，尽收地利，预先伏谋，将天机进退攻守，一一算定，于巧下引线，让其不知不觉，如牵线木偶亦步亦趋，踏入死地。
如今他占尽先机，已经将对手逼到有死无生的关头。
他是龙凤双环的主人，上官金虹。
三年来他韬光养晦，蛰伏牙爪，一直在撒线做局，排兵排阵，等待时机，直到一切筹备无虞。
上官出手，双环一飞，他左手的食指，中指，无名指，就不住地屈伸运算。
金环龙飞凤翔而去，越走越远。
上官的手指随之伸缩的越来越快。
他在算双环的速度，角度，威力，算天机的躲闪的方位，速度，姿态。
他还算这屋宇的高度，中轴的长度，地板的厚度，甚至还有空气的压力，湿度变化等等。
他三指六个指节同时又在算大安，留连，速喜，赤口，小吉，空亡，这些冥冥的凶吉之数。
他穷思竭虑，耗尽心智。
他设计的每一步落子，排序，因果，耦合，升幂降幂，无一不被他算中。
他上穷碧落下黄泉，算尽了天干地支，算透了因果和轮回。
他坚韧不拔，穷智竭力一直算到了今天。
结果都是万无一失。
要天机踏进这个房间，只要他在合适的时机扔出金环，天机必死无疑！
这是一个堪不破的轮回。
想到这里，上官觉得一阵兴奋，狂喜的情绪充满了脑海，坚忍如他也按耐不住欢脱。。
他由咽喉吞气，吐声，开口就笑！
他一怒能撕虎，一笑能错金。
这错金般的笑声也是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是四个字
他狂喜之中笑了三声哈，第四声笑突然泯灭。
他嘴还是张着，可是笑声就发不出来。
像凭空被割去。
他感觉喉咙里被扎了一根刺。
笑声就梗在那里。
他的狂喜也被卡在那里，无法欢脱。
那根刺很细，并无痛感，那根刺又很硬，让他无法吞咽。
他被梗得面红耳赤，青筋暴跳。
他不由地把手伸到喉咙上去摸。
他摸到了异样。
一根冰冷的刺贴着他的锁骨斜插进他的咽喉。
它飞来的位置一定非常低。
它完全刺透了上官的喉咙，扎穿了食道，末梢只余一点，上官无法从喉咙上拔出它。
他就把手伸进嘴里，一直探到咽喉。
那根刺梗在咽喉深处，他的手也伸的很深。
嘎！
上官金虹从嘴里拔出了那根刺，将它纂在手里。一睹之下，大惊失色。
这是一柄刀。
它长三寸七分，薄如蝉翼，形如柳叶，色如纯银，凉如寒冰。
它不知从何地飞来，刺进了自己的咽喉。
上官心头一凛，无数念头纷至沓来，他想凝神聚气，压住伤口，可是梗在喉头的那一声笑，还是涌了出来。
四十五、无常
哈——！
声如错金。
上官喉头冰凉，五内分崩，鲜血也一起喷了出来。
哈……
他突然醒悟，虽然他已经殚精竭虑，算无遗策，可是再完美的公式，总有测不定的变量。
变量就是破绽。
这一刀就从破绽中刺来。
直入他的要害。
从而毁灭了整个轮回。
上官金虹想到，我到底是个凡人。只能算到有常而已。
而这柄刀，是无常。
因为有无常，所以轮回的结果总不会万无一失。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手中的刀，这看上去就是一柄平常的小刀啊
可是突兀出现的它，使未来变得不一样了。
世事无常，所以才有希望。
恍惚中上官金虹微笑了一下，坦然了。然后，他从从容容地面对自己的结局。
四十六、残局
“啪嗒”
蓝蝎子从井里跳出来，脚落地时踩上了一样东西。
她的拖鞋早飞了，一只素足被咯得生疼，她趔趄了一下，用手在脚底够出一样东西。
正是荆童子的金纽扣。
她笑道，这下湊成一双了。
她把金纽扣拈起来，收进了袖管里。
我在她背后说，你拿它去做什么？
蓝蝎子说，正好打两个耳钉，一定好看。
我说，尽爱占小便宜，你该物归原主的。
蓝蝎子笑道，你以为人家和你一样抠门，其实人家大方的很呢。是吧？
她冲荆童子笑了一笑。
荆童子坐在地上，桌子碎了几片，椅子也歪七扭八，地板已经腌臜一片，他身上还是干干净净，脸也清清秀秀一尘不染。
我和蓝蝎子从井口跳出来时，他正在收拾自己的头发。
那两只金环又被他交叠在一起，利索的束在头上，看见我们出现，他说
啊，我输了，你们赢了。
他说话时，气度十分轻松适意，仿佛只是输掉了一盘棋，一副牌九那么简单。
我说，荆小哥，你再这么气定神闲，我真会把你当神仙的。
荆无命说，哪里，大家都是朋友，有什么好紧张的。
我噗嗤一乐，说，你是不是对朋友这个词有什么误解？
蓝蝎子说，你害你大叔差点送命。他想杀了你呢！
荆无命说，他不会杀我。
蓝蝎子说，你这么自信？
荆无命说，因为小李飞刀，例无虚发！
他出手一刀，必然中的，既然飞刀已出，今天不会再出手了。
蓝蝎子看看我，说，呦，你这飞刀，还有cd啊，贤者时间？
我说，俄，其实我出手一刀效果极好，第二刀就不怎么样了，所以不发也罢。
蓝蝎子看着我说，你就不能破例一次？再补一刀，要他的命！
她脸上还带着笑，话却说得狠狠的，听上去有一种刻骨的滋味。
荆无命说，大叔，你会杀我吗。
他脸上带着浅笑嫣然的温柔。
我半天不说话。
蓝蝎白眼翻的老高，说 我真受够了，你俩是什么关系啊？！
我说，，，，这个我要解释一下，，
蓝蝎子说，别别别，别解释，你们什么关系都是让我恶心的，。还是别说了。
荆无命说，我来替大叔解释吧。
他忽然从怀里拿出一柄小刀。
一柄长三寸七分的刀，刀口上还有一点血迹，浅如薄脂，尚未干透。
荆无命说，他只剩一把刀，在我手里，他又怎么再出刀呢？
蓝蝎子说，，这刀，真是不可思议。
荆无命说，刀光一点，已入咽喉，天下鲜有人见的小李飞刀，现在握在手我里，我都有点激动了
他把小刀收进怀里，对我说
就送我了，好吗？
我没有回答，只是问道，你的主人呢？
荆无命说，主人留下几句话，就走了。
我一笑，怕是说不了太多吧。
荆无命说，你这一刀从他的气管和动脉空隙间穿过，刺进他声带周围的肌肉里，虽然几乎刺穿了食道，却并不致命。
他只是奇怪，你为何要手下容情，你知道他其实是想要你和天机的命的。
我说，其实他想要我的命，在屋子里这么长时间中随时可以出手，他甚至可以让我没机会还手，是他手下容情在先。
荆无命说，他知道你一年前就散尽家财了，退出江湖，连飞刀你也不用了，你这次来这里，他判断你没带兵器，就没对你出手。
我说，他认为我手无寸铁，所以他不向我出手，这是他的气度，我敬他这一点，
荆无命说，你手无寸铁，也敢走进这个局中，这是你的气度，他也敬你这一点。
蓝蝎子一笑道，原来李寻欢和上官金虹惺惺相惜啊，若是换一个时空，说不定是好朋友呢。
荆无命说，我就是奇怪，你本来就是手无寸铁，这把刀是怎么来的？难道你真能凭空化物？
我说，这是他的问题？
荆无命说，他没有问，败了他只会归咎于自己谋算不周，不会寻找客观理由。
我笑了一下，却没有解释，又问道：他还说了什么？
荆无命说，他说你用飞刀破他金环，是因为金环还是有破绽。虽然你是偷袭，可是他也籍此悟通了一个环节。。
我说，是什么？
荆无命说，凡是有形之物，有精坚之处就有脆弱之处，天机棒，龙凤环，小李飞刀，莫不如此。
有形必有破绽，所以一定会让人破去。
我问，那怎么办？
荆无命说，他许你十年后再会一决，那时，他手中必然已无环。
我说，好！就算约定个赌局，十年之后，我看看能不能破他心中之环。
荆无命脸上涌现出激动之色，他神思电掣，仿佛已经看到了十年后那风云际会的一刻。
蓝蝎子说，你俩聊得真嗨，要不在一起吧？
她转念一想，又问道，天机呢？
荆无命道，老人家也走了，他说自己真是老了，本不该过来管闲事的，这次险些断送老头皮，下次再不敢了。
这个江湖就交给你们这些年轻人了，他回家看老婆带孩子了，争取下半年，，什么中美合拍，文体两开花，，，
我哈哈一乐道，老人家还是这么豁达。那你呢？你还不走？
荆无命眼珠转了一转，说，不走。
他从怀里取出一团东西，花里胡哨一绽凌空，居然是一面锦旗，上面写着，黄泉入口比良坂伊赋夜伝景点，从霓虹———中国。
这面锦旗迎风照展，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国家旅游局认证4a景区等等。
我和和蓝蝎子立马看傻逼了
我说，这是个景区？？
荆无命点点头，嗯嗯，这是汤山第一个有趵突泉性质的地热喷泉，历史悠久人文荟萃，据说秦始皇，汉和帝，孙权，刘备，诸葛亮唐太宗，明熹宗都曾在这里沐浴。
他摇着导游旗，声音也变的抑扬顿挫——
科学证明，温泉水中含有大量负离子，碳酸盐等对人体有益的元素，常用温泉洗浴可以改变酸性体质，有抗癌美容延缓衰老等功效，，
荆无命停了下来，看看我和蓝蝎子，说，你们还不走？一会儿头批游客要来了，你俩要留下的话得买票，一张70，学生半价。
蓝蝎子说，你干导游？？真不容易。
荆无命说，小姐姐，活了一千三百岁，没什么事是容易的！
他把导游旗扛在肩上，对我说
老李，你要好好保重身体。少熬夜，少喝酒，也别跟那些没心没肺的娘们来往，期待和你再会。
我说，嗯，你也好好保重，尤其注意清洁口腔刷牙要认真。
蓝蝎子拽着我，说，别依依不舍了，走吧走吧。
我俩就离开了这间破店。
尾声
蓝蝎子走出屋子，她的头发还是湿的，像一条条沥青的绺子，她把衣领竖起来，目光看着地，步子走得很犹豫。
我跟在后面，和她保持一小段距离。
她还是看着地，说，你说实话，你那柄刀从哪里来的？
我说，百晓生留给我的，刀就在井里，我本来是要摔死的，可是那柄刀挂住了我的袖子。
蓝蝎子看看天，说，呵，他算到了一切，他真是个没劲的人。
她说，你把所有的东西都送给那个女人了，又怎么会有一柄刀落在百晓生哪。
我说，既然我所有的东西都在她哪里，为什么有一柄刀落在百晓生哪，你说呢
蓝蝎子想了想，说，呵呵呵，是她让百晓生留给你的，她想告诉你，她心里还有你嘛。
我说，也许她有意要留一把刀给我，是让我想起她时可以雕雕木头。
蓝蝎子说，这世上就是有你这种男人！，所以才有了那种女人。
她又说，我终于明白百晓生为什么在这个局里加上我了。他根本不在乎我，不在乎天机，不在乎上官金虹，他在乎的只有你！
她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狠狠的味道，
她说，你是个烂人！超级大烂人！！你早该死一千遍一万遍的！！
她的声音传得很远，又一声声从风里飘了回来。
我的车离我们还有五十步了。
它的尽头就是天涯。
风从它的两侧扯过，像两股锋利透明的椎尖。
蓝蝎子停了下来，几乎是畏怯的躲在我身后。
她说，我不能陪你走了。
我说，为什么？
她说，我怕再走两步，你会要我上你的车。
我说，你害怕我？
她说，我很小的时候，上过别人的车，那辆车开了很远，然后迷路了，现在我发誓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
我说，人人都要过这一关。
蓝蝎子说，我不是害怕你！我是讨厌你！！
蓝蝎子说，就在刚刚，我居然又有了那种很傻的想法，我居然想上你的车，和你走的远远的。
她突然挨在我的背上。
她说，你不会为我留下来的。百晓生这次算错了。
一秒，她就走开了，走到我的旁边，我看到她眼睛里有泪花。
我说，也许你很小的时候就应该上我的车。
蓝蝎子笑了，说，你想得美！
她用手背抹了下眼角，说，你现在样子好老，你小的时候一定比现在可爱，你能不能回到小时候呢？
我被她问懵逼了。
她伸出手，说，来，老李，我们握个手就再见吧！
我握住她的手不放。
蓝蝎子说，哎，你干嘛？
我说，不抱一个的话我很难受。
蓝蝎子噗嗤一乐，说，那你就难受着吧，最好永远难受着！
她甩开我的手，一溜烟就跑不见了。
她消失之快使我觉得一切都像一个幻觉。
尾声2
戊戌年十二月末，亥时 ，人定。
我向自己的车走了一步，忽然手机就响了。
我开屏看了一眼，是百晓生给我发了一条微信。
有信号了吗？妞不错吧？
我回复，挺好，很不错。
百晓生：嘿嘿，在旁边呢？
我：放她走了。
百晓生：……擦，为什么？！
我：…………
百晓生：……你到底要啥样的啊？！！
我回复：有没那种平胸一米七大长腿萝莉脸水兵服的师奶啊？
百晓生，大哥就你还挑？！你先照照自己好吗？！
他说，算算算，给你介绍对象我也是脑子进水，滚滚滚！以后别跟我提这茬。
我回复，我就是标准比较高。
他说，你就是没治了！除非有某大圣母婊慈悲心爆了表跳到你身上自己动，否则你就狗着吧！
我回复，……
我回复，……那个，她还好吗？
百晓生：擦！………我特腻味你这个。
我说，好还是不好？
百晓生，好着呢！她和她男人在你家大别野里好的不得了啊，每天晚上都办事，风呼海啸，地动山摇，要不要我跟你学一个？
我：………
百晓生：知道了？！开心了？！！
我：还行，哎你刚才说什么大圣母，能自己动，，有这样的吗
百晓生：………有！就是胖点，有个id叫什么大欢喜菩萨的妞，三百斤，肉山式的，下次介绍给你！压死你拉倒！
我说，我见到你们局里的孙老爷子了，我感觉他人还不错。
百晓生，擦，你啥意思？
我说，听说他有个孙女，，，
百晓生，人家才七岁，小学两年纪好吗！你想得也太远了吧！
我：哈哈哈。
百晓生不理我了。
我继续向车的方向前进，温度似乎开始下降，小嗖风风地吹着，我套上帽兜，裹紧了羽绒服。
这几步的路像是永远走不完，那辆车真的像在天涯那么远。
尾声3
我一个人不知走了多久。
终于，我走到那部汽车跟前。
它的车窗突然亮起橘红色的光，一段音乐隐隐约约的从车里传了出来。
我轻轻地打开车门，小心的钻上车，可是还是把副驾上的女孩吵醒了。
孙小红睁开眼，被光线刺有点难受，就又闭上眼，说，我睡多久了？
我说，半小时吧。
她闭着眼说，啊，像过了很久，嗯做了个梦。梦见了很多朋友。呵呵
她捂着嘴笑得很滑稽。
我说，有我吗？
她嗤笑一声，说好像有吧！
她转过头看看我，突然变的有点紧张，说 你下车去了？
我说，没有，我也睡着了，梦见很多朋友。
孙小红被我的表情欺骗了。
她伸了个懒腰，说，赏心乐事谁家院，一夜春梦了无痕，走吧走吧走吧！！
我把安全带系好，松开手刹，刚要开车，突然发现的手机找不见了。
我摸遍了全身，还是一无所获。
孙小红说，你在干什么？
我慌慌张张地说，我的手机丢了。
她左右翻了一下，然后直起腰，从座位底下捞出我的手机，说，那那，刚刚拿着打游戏的，后来就落这了，难怪一直觉得硌得慌。
我接过手机，它蓝宝石的外屏都裂了，裂纹复杂得像天青瓷的开片似的。
她说，呦，我给你搞坏了啊。
我说，没事，只是钢化膜碎了。
我用指甲把钢化膜剔了下来。
手机屛看上去光洁如新，一点没破。
我打开车窗，把钢化膜扔了出去，它随着风打了一个跟头，飞走了
孙小红说，别依依不舍了，走吧。
我点了一下油门，发动机轰一声转的威风八面，凶相毕露。
我说 去哪啊，师傅？
她说，天竺啊！走起！
我一脚油门。
这机车像一只暴虐的怪兽，咆哮地窜了出去。
这一夜。
冷风如刀，以大地为砧板，视众生为鱼肉。
万里飞雪，将苍穹作洪炉，溶万物为白银。
这一夜，风未停，雪未落，英雄蛰伏，大盗昂藏—
这辆车轧过了那张破碎的钢化膜。
轧过很多泥和水。
轧过一个荒诞的轮回。
然后无始无终走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