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号良好，加压密封完好无损，一切无误。排除这些客观威胁后，我舒心下来，继续问话。
“你还好吗？可以自主呼吸了吗？”
对方看上去仍旧昏昏沉沉的样子，不过好歹能清楚回应我了。看来这只是升空应激反应，并无大碍，反正，我作为卫星调整员接待太空旅客已有数年，对付这种状况也很熟练了。不过，我还从未见到前往月球的人，具体原因，也许是我这样并不关心大事的小人物无从得知的吧。
我又指示了左右叫他辨识，最后数了五个质数让他接下去，后者并不是需要答对的问题，只是观测大脑皮层是否正常运转，但他答的十分优秀。
“神父阁下，您只是因为升空应激反应导致过呼吸症，我们通常叫这‘太空病’。”我笑了笑，又说：“如果仍然觉得不舒服的话，我会增加氧压。”
对方苍白的脸上露出慌张导致的红晕，用力摆了摆手。
“咳…咳！不需要，多谢你的关照，留着给别人吧！你知道我不曾这样的。“
”不用担心，每个人得太空病之前都认为自己绝不会得，这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当然也不能太过自信。“
·····
对面带着医生特有的自信表情说完话，停顿了一下又继续介绍自己：
”我是417号A卫星调整员，在这个中转站开始将陪同你一起，直到终点。我的工作就是护送往返行星与卫星的旅行者，同时我也负责管理月球一带的事务，主要是防止无权限者逗留在月球附近。当然，禁止他们进入月球并不需要我来操心，因为没有月亮上的人工智能的允许，没有人类可以立足于月球。你还是我近年来见到的第一个获得月亮允许的人类，上一位好像还是人类地球联盟还存在的时候，那最后一届的人类政府首脑来着。“
他脸上浮现出不能算是羡慕的复杂表情，就像是带有戏谑地说”真是个幸运儿啊“并干笑两声一样，微妙的笑容。
”那么，月亮为什么选择我呢？“我问。
”这个，您不比我更知道吗？总之，这是由月亮自己决定的事情，也就是那位人工智能自己做出的判断，它在七百万个人类中选择了你，既然你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的话，那么我只能理解为，纯粹的随机运算——或者是它的一贯的任性作风。想要以我们的脑子揣测它的思考是无望的，若是它不允许的家伙登上月球的一瞬间，就会被弹飞到太空去吧。“
脑子里陡然浮现出，如盐晶一样洁白剔透的无尽月面上，立着一位身着白纱礼服的任性公主的画面，凡胆敢踏上月球的人都被弹到高高的空中，胡乱飞散。这样的画面不禁使我发笑。
“那个人工智能是什么？谁编写的？怎么有这么大能耐。”
“不，它并不是被编写的，原本月亮上只有一台检测它自转周期的电脑，似乎是哪位工程师检查月亮时在上面安装了一个与细胞自动机同类的，近似于美国计算机科学家创造的Tierra系统那样根据某种规则不断运算下去的沙盘软件，由于被闲置许久，那里面庞大数据的自由运算中衍生出无数类似文明的东西，从而，甚至出现了拥有独立算法的程式，它迅速击败了共用资源的其他程式，占据了电脑，并用其权限操纵了整个月球。“
我的确听说过细胞自动机，那是一种按照简单规则，每一回合点阵都处于一种固定的状态，下一回合根据点所处的位置，按照那个规则进行消失或扩张，按照这种简单的相互作用，除了最终静止以及按照周期规律变化的图案，还可以形成其变化完全随机的混沌图案以及以复杂规律运动的图案，往往也有出现过如同宇宙舰队、或是交战中的两国那样令人惊异的图形。虽然很多人认为细胞自动机的原理同自然界的运行原理一致，甚至认为生命和文明就是这种规则演化的结果，但实际上并没有任何人从中真的研发出什么虚拟生命来。的确这种东西或许在点阵层面令人称奇，但要上升到更高的层次，还有着千万个不可逾越的屏障。毕竟，这就像是期盼猴子手中打字机打出莎士比亚一样，试图将巧合上升为确定结果般的荒谬之举。
我们已经升上“街市”，连接着各个卫星的纽带般的石墨烯“公路”并非陆地上那样平面，而是在三维的空间里彼此穿插、环绕，形成一个高度复杂的带状集体。我们换乘了光悬浮轨道车，沿着其中的一条公路飞速滑行。眼前的复杂道路，犹如俯瞰的大陆一样飘过眼前的巨大卫星城市，以及远处星光微弱的宇宙，在眼前迅速展开一幅令人心旷神怡的幻景。
我从里朝外看，还真有种坐着观光缆车的感觉，真不知道卫星上的那些人为何宁愿要花大价钱在那么一点划定的地方观光，也不愿多做做宇宙旅行。啊，当然，观光缆车里面的环境大概比这里好一些，如果这儿也像缆车那里一样有真皮沙发，有杯牙买加蓝山（现在“牙买加蓝山”这个地方已不存在，那种咖啡豆的种植地被移植到了火卫四上——当然也是人造卫星，那是一颗专门种植咖啡的卫星）加上芝士蛋糕的话，我的每月回乡之旅也许会更吸引人一点。
想着那将随着我泡汤的回家计划一同远去的咖啡，我同对面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它，那个人工智能，真的是自己…一点点演化出来的？“
”对，推测它应该是先从某种极其复杂的规则进化成可运算、可执行的程式，具有某种自我优化能力的程式，后来为了自我优化搭建了一套自己的体系，最终不断的进化。但这也只是万种猜想之一。并且它进化的速度实在飞快，已经到了我们人类无法修改的程度了。就连最厉害的工程师也奈何不了，况且，它现在禁止人类登月，应该说，它只允许它允许的人类登月。”
“真是岂有此理，没有想过武力夺取吗？”
“不，它..那台计算机用的是玻璃光纤结构，而我们的月亮是玻璃做的，所以它现在已经将整个月球化作自己的外载设备了。月球上到处都是它的机关，大气会突然形成气泵将飞行器吹飞，气流也紊乱的让任何设备都无法登陆。说起来实在是难以置信，它竟然掌握了让天体表面环境变化的方法，这就说明天体，包括我们的地球都是一个类似生命一样的有机体，并不是我们认识中那样的死的矿物质与气体的结合。“
”关于星球具有生命，在宗教里并不是问题，因为我们的教义中本就有种星灵这样的概念，在智能神话学中也有主张星球意识的。对于设计师而言，这就更加是不值一提的落伍常识了，因为他们本身就是群与各种超越性概念打交道的家伙。“
白色的月球离我们越来越近了。我还是第一次发觉月亮竟是这么大，竟然比好几个卫星还要大。以前在我的印象里，它只不过一个孤零零的小卫星，永远不占据视线。而现如今，我眼前已经没有了宇宙的颜色，只有那无限的，剔透的磨砂玻璃，那上面没有城市，没有空间站，没有缆车和轨道车，也没有环形山、海洋和冰川。无论人类的痕迹还是自然的痕迹它都不具备，这个拒绝了人类的人工私生子，所有的只有渺然的，无机质的雪原。
在黑色的宇宙里，就像一枚透镜。
“用上它。”布罗内兹在我的便携机上插入一张墨镜芯片，这会让我太空服的超薄头盔上自带墨镜的效果，“否则你会得雪盲症的。”
“等一下，科学院还没告诉我我来这里干什么，我以为你会跟我说的。”
“不，我只能送你到这了。在前面，是我无法涉足的地方。也许你和月球上的人工智能交流一下，它会告诉你的。”
布罗内兹吐烟似的长长叹一口气。他转身前往轨道车间的另一间房间——那里连接着一个附件小太空艇，可以脱离轨道车独自飞行。
“前面的操作就交给那位人工智能了，这里已经到它所掌控的范围了，所以当然它也能连接这里的所有操作系统，除此之外我也没什么可告诉你的。别看着我，我要是再不走的话，恐怕得有生命危险。那，祝你好运了。“
自动门在他身后闭合，密封。不久后，我感到一阵轻微到不会引起不适的震荡，那是小太空艇飞离引起的。
不久，我感到我的轨道车突然加快起来。仿佛它不再按照既定的轨道运行，而是被另一个人取代了驾驶权一样。少顷，我的轨道车也震动了一下。我知道我已经到达了我的目的地。没有任何人来迎接我，眼前的一切，只有那荒芜、寂寥的玻璃冰原。嗯，我知道，这才是正常之事，但是，我仍抱着是不切实际的希望，希望那个人工智能竟然能来行迎宾之礼。我现在不得不思考，该如何才能与它取得交流？很显然，跟科幻小说中的不同，我的眼前并没有显示出突然跳出来的什么光屏之类的东西，也并没有在大脑中，突然听到什么思路的声音。我思考了一会儿下定决心，大喊道：“你好？”
但是无人回应，这真是非常尴尬的事情。我呆若木鸡的站在原地，任由月球上的风吹过我的合身的罗马常服形制的太空服。是的，我的大脑，现在才开始正常，一定是我的太空病一直发作到现在。我触摸了一下放置在耳后的便携机，希望能接通这里的网络，但还没当我放下手来，身后便感受到了气息，随后像是瞬间移动似的，面前蓦然立着一个身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