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魂

他又在梦里看到那艘白色的船,这是他第三次看到了,只是远远的一眼,再近一点就消失不见了。


是他最成功的作品,获奖之后挂在市中心的画馆里,以前他每天都要去看的,只是近几个月,生活的重负使他不得不放下一切习惯,为工作挤出少得可怜的时间,他忽然觉得可悲,被迫放下画笔之后,连去看看他的画也要被排除在生活之外……


孩子生病,父母大老远跑到城里帮他照顾孩子,原本三个人的生活马上变得拥挤起来,妻子嘴上不说,但他知道,家里的房子该换了。


他看着面前摆着的各种客户的纸质资料,老板说这次要拿下的几个项目他一直在跟进,但是依旧没什么进展,他开始惶恐,因为公司开始裁员了,他不能丢掉这份工作,不然一切都完了。


可是,他该去看看的,他讨厌这种丢了魂的感觉。


满桌的狼藉被他一股脑全扔进抽屉里,暂时逃离是很无能的行为,但是濒临绝望的人需要这样的喘息。他请了病假,开车去了画馆。


一路上他都处于极度兴奋的状态,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迫不及待的去找他丢失已久的东西,像渴水的鱼。


馆门大敞,他的画还是被挂在最显眼的位置,他几乎是跑着过去的。似乎是获得了重生,他站在画前的那一刻,周遭的一切都不那么重要了,家庭亦或是升职加薪,甚至是他自己,都不那么重要了……


他闭上眼睛,微笑着。


平静的海面上缓缓漂浮着一张白色的船,穿着干净的少年坐在船尾作画,老父亲在船头拿着烟斗,时不时观察水里的动静。


一人采风一人垂钓,互不相扰。


光景飞掠回到过去,他为作品潜心,废寝忘食的那些年岁全部出现在他眼前。


“这个画家的作品很有感觉欸,只可惜这次作品获奖之后就没有新的作品了,不会是太骄傲了吧?”


人群中他听到这样的质疑,他多想站出来解释,不是他不愿意再画画,不是他骄傲,他只是因为生活不得不放下自己喜欢的东西。


但他没有,这些都是借口,如果真的喜欢,这些算得了什么。


该从头再来了,他想。


他回到家,身子没有以往的疲惫感。


妻子和往日一样在厨房里准备着一家人的晚餐,孩子在房间里学习。


一切安适如常,他的生活很难激起波澜,从他开始决定为家人而活的那一天开始。


“我想辞职,重新画画。”饭桌上,一语激起千层浪,所有人都不可思议的看向他,就连孩子也感到氛围不对而看着他们。


妻子知道他心里藏的那些事:“家里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


二老在一旁,什么都没说,他们能说什么呢?


“你要是一定要画,那就下班以后画吧,没必要辞职,孩子我们帮你带着,工作还是得好好干,毕竟一家人的生活都在你身上。”许久后老父亲开口。


一顿饭,除了孩子还小不懂事,其他人食不知味。


“爸爸,画画很重要吗?”睡前孩子突然问他。


“以前还能画画的时候觉得不重要,现在觉得自己离不开它了,喜欢的东西都很重要。”他叹了口气,也没想再往下说什么,只是从心里下定决心,以后可不能让儿子丢了自己喜欢的东西,失魂的感觉太空虚了。


如果再来一次,他还是觉得他会因为家庭责任放弃自己想要的东西,是不够热爱吗?


第二天,他依旧去了画馆,他想着,这是最后一次……


他不能让家人为难,哪怕失魂,也要让家人高兴。


最后一次,他的手悬空在上空,闭着眼睛描摹那幅画,想象着当初自己画它的时候的样子,回忆着当初它是如何在他手下诞生的。


他很珍惜最后一次观望,今天以后,大概就连他自己,也要忘记这幅画的存在……


站在楼下,和往常一样,厨房亮着灯,这个时候妻子该准备晚饭了,儿子已经写好了作业,等着他回家帮忙检查。


他掏出钥匙缓缓打开了门,发现曾经客厅里他画画的那个老地方,画板和颜料摆放得整整齐齐,妻子端着煮好的汤,抬头看到他回来,眉眼带笑,温柔地朝他招呼“快快洗手吃饭吧。”


心底有什么东西被捅破了,他的生活好像多了一道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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