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薯,也叫红苕。不是菜,好像也不是饭食,仿佛也从未入流过主流餐桌。
我还是按我们四川大多数人的叫法吧:红苕。来得要亲热一些。
多年前‘’十八步岛‘’学习,早餐即是红苕稀饭,老面馒头、泡野山椒、泡仔姜、水豆豉。我觉得那红苕稀饭,用红苕米粥形容要贴切些。红苕和米粥熬制融合得恰到好处。拇指大小红苕块入口轻抿即化,米粥粘稠。我完全不顾及斯文吃相,一口气三碗下肚。觉得好多年都没有喝到如此好喝的红苕稀饭。这水平可以比及我老母亲当年熬制的红苕米粥。
我们那里有个称谓:‘’红苕国‘’。旧时据说常被操芙蓉腔者,奚落挖苦。当然,我认为没有一点地域性歧视的,只是一个调侃雅称而已。听了笑一笑,我就是‘’红苕国‘’来的哇,上你们成都省来卖点烤红苕喔。
红苕也叫番薯,外来作物,明末清初传入中国。‘’湖广填四川‘’时,养活多少入蜀新移民。它不择土地肥沃贫瘠与否,水分要求也不高,非常容易种植,产量也很高。叶子藤蔓可以用来养猪,根系就是这红苕了。
我记忆里就有许多同学读书时,包里带有红苕做的食品。应该说它伴随着几代人,尤其是‘’红苕国‘’的一代代学子,各色人群,走出了家乡。
在我们那里,红苕当初是作为主食来度日的。家乡人心灵手巧,可以用红苕做出许多‘’美味‘’来。记忆里就有红苕煮稀饭,红苕烘白米饭、粉蒸红苕、红苕干片。红苕干还是我非常喜爱的小食品。内江读书回雅看望我的同学,带回的小食品,就有红苕片干,内江冬瓜果脯等等。再后来,当地人加工起红苕粉条。用木质漏瓢滴苕粉成筷子条状。某一次我回故乡,还在姨母家亲自操作,体验一把生活。只是手力掌握不好,粉条粗细均衡不一,只能自己留着消费。如今市面上经常吃得到的肥肠粉,酸辣粉,那粉条就是机械化加工的红苕粉制作出来。据说我们老家的红苕粉条产销量还是全国第一呢。
说到用红苕制作美味,‘’红苕国‘’有一道特色专利菜,叫滑肉(我们当地话发音叫滑醹)。也被雅称为‘’水煮酥肉‘’。这是体现‘’红苕国‘’人的厨艺水平和聪明待客的一道绝活菜。这是必须要提到的。它可以煮一大锅,耐添舀啊。那时比较贫穷,家里来客,这道菜是必不可少的主菜。排骨(多数是腊肉排骨,新鲜排骨是后来才有)或者一点老腊肉,洗净剁块,开水混和着干红苕粉,适当鸡蛋清,干湿适中,几分钟用力搅匀。滚烫开水锅下煮。如果再配些绿叶蔬菜,就更好的。只待耐心出锅。好客主人会再备上些花生、面粉杂糖、内江果脯、还有泸州二曲一瓶,就是一桌好酒好菜可款待客人的。
我是崽娃,自然会受母亲优待。还未及上桌,就单独给我舀一碗这滑肉。吃掉排骨肉后,又嫩又滑的红苕滑醹,过喉咙时只轻轻一咽,就轱辘滚进我的食道中。那个滑嫩爽劲,真是妙不可外言,让人陶醉。抹抹小油嘴,让母亲再舀一碗来。这时母亲就会说我,嘴馋,等哈咯,大人都还没吃到呢。我就耐心等大人们上桌,好来个一饱口福。以致多年后,我都能记起那吃滑醹的感觉。
这道菜,我也是很久没吃过。遇到‘’红苕国‘’同胞来,提起,许多人表示都不会做了。他们都说是家乡菜,是承载母亲或者奶奶的厨艺水平。这些年,大家外出,许多人却不曾将这做法继承下来。
滑醹好吃,却比较难做。关键是调和红苕粉阶段。水温要高,水量苕粉配比要适合,搅和时的力度。如果将粉调得过干或过久,煮熟后吃起干唦,没有那滑嫩的感觉。要做好一道看似很普通的小菜,还是需要有一点经验掌握借鉴的。
有年回普州,在老东街遇到一个小饭馆,有这道菜,赶紧就是端两份上桌,以慰记忆的饥饿,觉得那家小馆子的滑醹还是做得比较地道。如今在郫县,隔三差五的,表姐就会做一做这道滑醹菜,再备点小酒,自然我是要参加的,我也是吃得最多的那位。
红苕,算小菜吧。如今城里人,要将以前我们用来养猪的苕叶嫩尖,炒着吃或焯水后凉拌。红苕用来做粉蒸肉,或者带皮清蒸、或者老办法,做稀饭,为食材之一。吃法很多,如今美名其曰,最环保的菜,据说是抗癌良品。
风水轮流转。想不到我们‘’红苕国‘’主粮,如今还穿田淌河,长途跋涉,登堂入室,高雅与否,那就是食客们的各人喜好选择。不过这地里的宝贝疙瘩,深度利用起来,还是可以欣慰。比如烤红苕。在冬季,街头角落,暖烘烘烤炉,热乎乎大红苕,黄心子暖和,慰劳多少少年男女的情调。我专门体验过卖烤红苕的感觉,在夜市口子。至于说作主不做主,那是一句笑话而已。在烤炉面前,很神气的样子。冬天里,这烤红苕卖得很不错。在这里,录成都近现代人,周菊吾老先生一首描写烤红苕的诗:以慰街头小景。
《焦家巷口烤红薯》
滑滑焦家巷口泥,
忍饥客散雨丝丝。
红泥炉子通红火,
番薯浓香透鼻时。
如果有一天,人们也开始大力倡导热爱这个曾经不入眼的小菜红苕时,觉得不掉身价,就好了。不光是乡愁吧,还有对农民的一种关爱。
—應緣荼仁,2017年9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