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在那张雪白的幕布上看见自己的脸，樱理才瞪大了眼睛。

围坐在幕布下面的人纷纷向她投来羡慕的目光。

而她在人群中搜寻几秒钟，紧紧盯住了放映机旁的少年。

神川一手还在摆弄着胶片，另一只手使劲朝她挥一挥，眯起眼睛开心地咧嘴。

——如果这就是神川所寻找的灵感，那么，她的任务是不是也完成了。

{壹}

满身的雪花，拖着大旅行箱的手已经冻得通红肿胀，却还是一脸灿烂活力的笑容——

这是樱理对神川的第一眼印象。

二月的隆冬季节，只身闯进潺潺乡菜馆的狼狈少年，不好意思地冲柜台后面年轻的少女鞠了一躬。

“跟旅行团走散了……请问这里，可以住店么？我也知道这是饭店啦，不过周围实在找不到旅店了。”

果然是游客没错。

“山顶就有一间啊，再往上走就找得到了。”

“这样？”有些泄气地抓抓头发，“唔……那打扰了。”

室内的火炉噼啪微响，发线和睫毛上坠着晶亮亮的雪水，少年略微失望的脸裹挟着沁凉的冷气，在温热的空气里显得清爽明净。

“喂！”脱口而出将他喊住，“雪太大的话，在这里住一晚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只能将就睡储藏室，可以么？”

“啊，当然没问题！”

少年大松一口气，露出夸张的感激表情，像在说“得救了终于得救了”，使得樱理瞧着他不禁想笑。

“呐，我叫做神川渝，”

正了正神色，少年礼貌地伸过手去。

清澈纯粹的好看脸孔，从这一身登山装就能看出的厚实家底，以及手长脚长，足比自己高出一头的身材。

低头望着自己笑，少年的名字，叫做神川渝。

仰起脸来迎上他清亮的眼睛，女生一字一句地回答：“樱理卉人。”

握手，温差引起的热量传递，安静平缓地流淌。

第二天清早找到神川的时候，他正来回踱步在店门外的雪地上，边嘟囔边皱起眉头。

雪后初霁的空气清新透亮，经过一夜休整并拾掇了一下自己的少年，全然没有了初见时的狼狈，浑身透出干净爽朗的气质。

淡薄的阳光铺在神川的肩头，映着茫茫雪光，樱理感到自己似乎是被晃到了眼。

“山顶上居然收不到手机信号！”

神川懊丧地按下挂机键，放弃拨号，抬起头冲樱理打招呼问候早安，苦笑。

“你在这里生活，就没觉得不方便？”

微微有些窘迫，住在这种偏僻的地方，除了交通闭塞之外，通讯服务落后也是难免的。

“但是，反而更加回归自然不是吗。”扬起脸伸个大大的懒腰，女孩故意表现的很从容，“远离现代科技污染的旅行，这才是札幌郊区的魅力啊。”

嗤嗤的笑声，神川显然被勾起了兴致，左手搭在额头前四下眺望。

天空是纯蓝的一整块，没有被电线光缆切割成破碎的一片片，青山松涧苍苍郁郁，雪海鸟鸣悠长茫远，不畏寒的花朵簇拥而生，灼灼喷香。

像是被打开了挤压已久的窗户，新鲜的气体涌动进来，将浑浊全部冲刷了干净——

“这么说起来，倒是个寻找灵感的好地方。”神川发现新大陆般满意地点点头，回头嬉笑，“我们学校的摄影社一起来旅行，想要拍摄一些冬季主题的东西。干脆叫他们也到这拍摄好啦！我们自己有带帐篷，都在他们那。恩还能给你的店增加收入哦。”像是为了让樱理安心不会添太多麻烦，神川又加了后面那几句。

樱理的情绪也被感染，接过话来：“通知的话，店里面有无绳电话，就用那个好了？”

虽然开始放晴，但室内仍然光线不足，内厅的话就更暗了。已经习惯了这种天气，樱理刚走进店门，就顺手按下开关，把灯全部打开。

内厅在厨房的后面，很多杂物摆放得乱七八糟。神川打趣的“你真的是女生吗”还没说完，上方的灯管突然噼啪作响，灯光明灭几下，全部熄掉。

瞬时陷入寂静的黑暗。

片刻后寂静被打破，纸箱倒塌的声音、杂物滚落一地的声音，混合着女生惊恐的叫喊，一时间让神川手忙脚乱。

“喂，停电而已，别慌啊！”伸手去扶她。

樱理跌跌撞撞地碰到墙角的储物柜，引起剧烈的晃动，恐惧感油然而生，却在下一秒钟，晃动停止——神川扶正了柜子，大步跨到自己身边来。

“嗨，这种事不是常有嘛，看你自己住，还以为你胆子很大咧。”

调侃的语气，但没有换来樱理不好意思地打哈哈或是气恼地反驳。安静的暗色中，响起低低的哽咽。

男生顿时手足无措起来，不知是不是说了什么过分的话。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渐渐看清樱理咬着拳头，头埋得很低很低，身体还在微微颤抖。

“……我说，”神川小心地低声询问，“你是，有夜盲症？”

身体僵硬了几秒，樱理点点头：“真差劲，对吧。搞得这么糗……这种天气，停电的话就什么都不能做，害你连电话也打不成了。”

“那倒没有。用你的话说，回归自然了啊，”模仿者方才樱理的语气，神川幽默地安慰道，“这下更加远离现代科技的污染了，就劳烦你陪我好好享受一番‘札幌郊区的魅力’吧。”

讲话时吐出的温热气体，离樱理那么近，一侧的脸颊都暖烘烘的。

不仅是乐天派，还会不动声色地体贴人。虽然看不见——但自己面前那一定是神川招牌式的灿烂笑容。

{贰}

鄂霍次克漂来北海道的浮冰，随着波浪的起伏安稳地徜徉在海面上。于冰山脱离的那一刻，谁也不晓得它们竟能跨越几千英里的大洋，来到遥远的这个地方。

从遥远的东京来到札幌，除了雪山和温泉，究竟是不是还有些别的东西，可以称得上此趟旅行的标记呢。

“真是好命耶，正巧赶上游园会的最后一天！”

傍晚的大通公园熙熙攘攘灯火通明，每年二月份的札幌雪祭，是当地人和游客都不会错过的盛典。

因为收音机里供电局说傍晚才能恢复供电，二人在户外沉默地待了一个小时。神川端着DV随意拍着，樱理突然想起了去参加雪祭的好主意，欣喜地向他建议。有些快被冷风吹出感冒的男生顿时精神抖擞，头脑也变得灵光：“到了山下的话，就可以用手机了嘛！”

雪祭特设的游园会活动，是戴上面具在公园狂欢。好久没有参与这么热闹氛围的樱理，在卖面具的摊子前兴致勃勃地左挑右拣。在信号通畅处打完电话的神川走回来，甩给她一个科学怪人：“这么讲究干啥，这个啦，这个适合你。”

“……你什么审美观啊，我的脸有这么宽？”

“现在气绿了的样子跟它的颜色倒是很相配。”夸张地做出惊艳状，“哇，你戴上很可爱嘛。”

“……少假惺惺。”白他一眼。

“好，不假惺惺，我就是觉得你很有绿怪人的气质。”很没绅士风度地大笑两声，然后在女生憋红了脸追打过来时，把一个面具抱在怀里，跳开两步，“替我付钱啊谢啦。”

一溜烟地跑没了影，樱理愣愣地望着拥挤的人群，神川就这么一下子，消失在自己面前。

莫名的焦虑感涌上心头。隔着面具，她看不清任何人的表情。欢乐热烈的游园突然一下子离自己好远。神川戴着自己没看清的面具，怎么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