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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说她要养鸡,虽然那时我还很小,但已预料到她必失败。在我的印象中,我妈唯一做过成功的事,就是生了我们兄弟姐妹四个,当然这也有我爸的功劳。事实上我爸和我妈一样笨,他也从未做过值得我为他歌功颂德的事。这一对出生在农村的夫妻连种地都不擅长,他们勉强种些粮食保证我们饿不死,再种不了别的。到了夏天,家家户户的零碎地里硕果累累,我家的零碎地里却姹紫嫣红,各种作物只开花不结果,结了果也长不大,长大了也熟不了,所以往往整个夏天我们只能吃到干烙饼泡凉水。
我妈到底不想沦为全村最笨的女人,所以决定养鸡,因为那年月的鸡很难养,如果我妈能侥幸成功,足可让她“脱笨致聪”。在我们那个有三十多户人家的村子里,养鸡的人家屈指可数,而且都不多养,多则三五只,少则一两只,不是不想多养,是不好养活,投入太多收获太少,往往二十来颗滚光溜圆的鸡蛋,在落窝草鸡的辛勤蹲守和一家人的精心照料下,摊上二十来个日日夜夜,最后连一半活蹦乱跳的小鸡也孵不出来。而小鸡们在成长的过程中,今天死一只,明天死一只,没等长到能下蛋的时候就基本死完了。这其中可能有诸多的科学因素,但那时的农村人很少讲科学,他们爱把自己得不到某种东西的原因统归为“没这个命”,比如我家,就没吃鸡蛋的命。那时我们村没吃鸡蛋命的人家占大多数,所以能吃上鸡蛋的人家就像先富起来的那部分人一样时时炫耀着他们的优越感。在他们的炫耀中,我明白了鸡蛋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味的食品,所以我那时的人生理想就是能品尝到鸡蛋的美妙滋味。
我妈说干就干,一有空就满村子跑着借鸡蛋,被人家拒绝了也不羞不恼,厚着脸皮,陪着笑脸,“借一颗到时还两颗。”每借到一颗就像得了宝似的,小心翼翼地兜在衣襟里,颤颤巍巍地回到家,锁进柜子里,防止我们偷吃。我可怜巴巴地央求我妈给我煮一颗吃,做为家里最小的孩子,我向来能得到我妈的特别恩宠,可这回却例外,我妈拿着鸡蛋照着太阳光端详了半天终于还是锁进了柜子里,狠心地说,说不定这颗正好是能孵出小鸡的鸡蛋,你还是等小鸡长大了下了蛋再吃吧。她每往柜子里放一颗鸡蛋,就会自言自语地报个数,终于有一天,她说,二十颗,够了!
鸡蛋好借,落窝草鸡却不好借,村里的母鸡本来就不多,偶尔落了窝人家自己家还要用,我妈就托人到外村打听,几乎全村的人都被她托付过,那用心程度超过了后来给我哥和我打听媳妇。有时她坐在家里的炕上,从窗户上看见有人经过房东头的土路,就风风火火地跳下炕,趿拉着鞋跑出去,追上人家,“你知道谁家有落窝草鸡?”一般都得到否定的答案。有时会挨骂,“这个疯婆子,你可吓死我了!”有时偶得一个信息,比如某村某户人家的母鸡落了窝,她就骑上自行车意气风发地去借了,过上半天又两手空空地回来。
言归正传,我妈到底还是借到了一只落窝草鸡。她找来一个红柳条编的笸箩,在里面铺上柔软的胡麻柴,把鸡蛋整整齐齐地摆进去,最后把落窝草鸡放在上面。落窝草鸡很听话,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睁着一双木然的眼睛望着我妈。我妈说,辛苦你了,争取给我孵出二十只小鸡来。大概她觉得这样要求有点过分,又说,孵出十五只就行,再不能少了。
我家没鸡窝,落窝草鸡在凉房里进行孵化工作。其后的二十多天里,我家俨然成了庄严肃穆的皇宫,那只借来的落窝草鸡就是皇上,而我妈就是一鸡之下万人之上的得宠大臣,她要求家里的所有人都不能弄出太大的响动,以免影响落窝草鸡休息;说话都须压着声音,一个个像鬼鬼祟祟的贼。
虽然身体力行孵小鸡的是落窝草鸡,可我妈比落窝草鸡还用心。她每天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凉房看看落窝草鸡,晚上睡前也要去看看它。有时她正在做别的事,忽然神经质地自责一句:“啊呀,半天没看鸡了!”就慌慌张张地跑进了凉房,直到从落窝草鸡的眼神中看出“我很好,请您放心”的意思,她才长舒一口气,接着做之前的事。有时她半夜从睡梦中醒来,迷迷糊糊地穿上衣服去看一趟鸡才能安下心来接着睡。
尽管我妈在鸡身上投入的精力比投在她的亲生骨肉身上的还多,但那只鸡最终没能孵出一只小鸡来,不得不说,那是一只不负责任的鸡。也许是我妈把它伺候得太好了,以至于它营养过剩内分泌失调,竟然提前起窝了,没征得任何人的同意就擅离工作岗位,跑到院子里玩耍去了。我妈喊上全家人把它围追堵截在墙角捉住,重新按回到笸箩里,它象征性地敷衍了一会儿,趁我们不注意时又跑了。我们三番五次把它按进笸箩里,它三番五次地从笸箩里跳出来。最后一次,它表现出极其强烈的抗拒情绪,身体被我妈控制着,两只翅膀有力地扇着,两只脚有力地蹬着,然后笸箩就翻了,二十只鸡蛋全部打破在砖地上。我妈从鸡蛋的残骸中找出六只成形的小鸡,她结结实实地哭了一鼻子,我家的狗痛痛快快地享受了一顿美味。
痛定思痛,我妈化悲痛为力量,“我就不信我孵不出鸡来!”然后她又满村子借鸡蛋和落窝草鸡去了。几经周折,终于齐备。这回我妈请来了专家,村里有名的养鸡能手——赵家的三媳妇。赵家从前和我家一样,也是没有吃鸡蛋的命,自从把三媳妇娶回家,第二年不仅抱上了白白胖胖的孙子,还吃上了鲜嫩爽口的鸡蛋。赵家那时有鸡七只,个个活蹦乱跳,每天能产出三四颗鸡蛋。赵家三媳妇给落窝草鸡铺窝不用胡麻柴,而是用麦瓤。我妈一惊一乍地拍着大腿说,怪不得,怪不得,问题出在这儿!然后把之前给她建议用胡麻柴铺窝的那个女人从头到脚数落了一顿,“可惜了我那二十颗鸡蛋!”赵家三媳妇还有一些操作和我妈之前学到的知识不一样,我妈每发现一点差异,就会恍然大悟地猛拍大腿,“怪不得,怪不得!”操作完毕,我妈又向赵家三媳妇请教了若干注意事项,一一牢记在心。
这回这只落窝草鸡很负责,一直兢兢业业地坚守在岗位上。我妈每天撕日历时总要报一下天数,有一天她说,明天就够二十一天了。那晚我妈翻来覆去睡不着,被子呼呼地扇着风,隔一会儿就把睡梦中的我爸叫醒,“你说这次能孵出几只?”“明天就要孵出来了,今天咋还没一点动静?”我爸每每含糊地应答两句,被问得毛了,就骂几声,然后故意把呼噜打得很响。我妈就拉亮灯,穿上衣服去凉房看一趟,回来接着睡,然而还是睡不着,偶尔自言自语几句,隔一会儿就又去凉房看鸡了。那晚我家的灯亮一会儿灭一会儿,屋门的开关声和我妈的脚步声在我的睡梦中不时地响起,我的梦中就出现了二十只毛茸茸的小鸡。
第二天,我妈陪那只落窝草鸡在凉房里蹲了一天,蹲累了就盘腿坐在砖地上,然而迟迟不见有小鸡破壳而出。落窝草鸡四平八稳地坐在笸箩里和我妈对峙。我妈心急如焚。我爸说,女人生娃娃也有迟一天早一天的,你着什么急?我妈让我爸去叫赵家三媳妇,我爸说再等等吧。又等了两天,还是不见动静,我妈就把赵家三媳妇请过来。赵家三媳妇皱着眉头看了一会儿,伸手从落窝草鸡肚皮底下拿出一颗鸡蛋,对着窗口的阳光照了半天。我妈问,看到什么了?赵家三媳妇不做声,面色变得沉重起来,将鸡蛋在窗台上磕破,一股青不青黄不黄的蛋液流到了地上,散发着臭味。赵家三媳妇又挑了一颗鸡蛋打破,然而是一样的,只有发臭的蛋液,没有鲜活的小鸡。
我妈有些慌张,汗水从她的额头上流了下来,她也从落窝草鸡肚皮底下摸出一颗蛋打破,同样没孵出小鸡。两人先后打破七八颗鸡蛋,别说小鸡,连根鸡毛也没见着。狗闻见味道跑进来,伸出长舌头贪婪地舔着那堆酸臭的蛋液。这时候,我妈简直有点抓狂了,颤抖的手不停地磕破鸡蛋,汗水和泪水汹涌而下。直到我妈和赵家三媳妇把所有的鸡蛋都打破,都没能从中发现一只哪怕只是成了形的小鸡。那只认真负责的落窝草鸡目无表情又无辜地望着我妈和赵家三媳妇,一点也没为自己的无能而感到惭愧。“这是咋回事呢?”我妈的声音变了调,质问赵家三媳妇,“都是按照你说的做的呀!”赵家三媳妇支支吾吾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我妈就说赵家三媳妇是故意的,赵家三媳妇骂了一句“疯婆子”就溜之大吉了。
我妈上回是嚎啕大哭,这回是默默地垂泪,一边垂泪一边埋怨赵家三媳妇,说上次的做法是对的,怪那只落窝草鸡提前起窝,这次落窝草鸡没问题,问题就出在赵家三媳妇身上。
我妈终于感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相信了我家没吃鸡蛋的命,因此消停了很长一段时间。忽然有一天,村里发生了一件事又让我妈对她的养鸡事业充满了希望。村里的老丁是条光棍,五十多岁,那年忽然心血来潮抱养了一个孙子。我爸说,老丁才会省事呢,没娶老婆倒有孙子了。就是这句话,让向来愚笨的我妈灵光一闪,她决定跳过孵鸡这一环节,改“借蛋孵鸡”为“借鸡下蛋”。学术界一直有个争论,到底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我不知道最后的结论如何,而在我家,是先有鸡的。
我妈又厚着脸皮满村子转,她跟那些养鸡的人家说好,人家孵出小鸡时给她一只,她可以拿麦子换,或者拿钱买。前前后后,有三只小鸡来到我家安家落户。我妈动员起全家人给小鸡们盖了鸡舍。鸡舍很豪华,像座土地庙似的,里外用泥抹得滚光溜滑,搭了尖顶以防积雨,还专门找木匠做了一个小木门,刷了红漆。
三只小鸡的到来,家里一下子变得欢乐起来。最欢乐的当属我妈,她似乎把本该给我们的全部爱心都给了那三只小鸡。她每天一起床就去看鸡,从它们的活跃程度上判断它们的身体是否健康,心情是否愉快;临睡前也要去看鸡,看看它们有没有上架,睡眠如何。鸡舍的门很小,我妈的整个身体钻不进去,她就爬在地上,用手电照着,把头伸进里边去看。我妈隔几天就要打扫一次鸡舍,更换一次垫窝的柴草。对于鸡的吃食,我妈也是精益求精,从田野里挖出鲜嫩的苦菜、甜苣、灰菜、车前草等,剁碎,拌上粉碎的玉米面,比给我们做饭都精细。
有一天,我妈发现一只鸡不如从前活泼了。就请来村里的大夫看,大夫说没事,人也有个不精神的时候。可那只鸡一天比一天不精神,整日卧在墙角,连吃食都不积极。我妈又把大夫请来,大夫检查了半天也没查出原因。终于有一天,那只鸡舒展开瘦弱的肢体,死在了院子里。我妈大哭了一场,把它埋在田野里。
剩下的两只鸡,我妈照顾得越发用心,好在它们从没生过病。可就在它们长到碗那么大时,还是死了一只,是被搁在墙头上的一块土坯掉下来砸死的。谁也不知道是谁把那块土坯搁在墙头上的,谁也没料到它会掉下来,可一切就是那么巧,它早不掉晚不掉,偏偏那只鸡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到那个位置时,它就掉了下来,直接把鸡脖子砸断了。这回我妈没哭,也没埋这只鸡,而是把它按在热水盆里退了毛,剁成块,炖进了锅里。我问我妈,为什么这只不埋?我妈说,这只又不是病死的,吃不坏人。由此我想,我妈这次之所以没哭,大概是因为她吃上了鸡肉,付出得到了回报。
两只鸡的光荣牺牲,让我妈终于承认:咱家就没这个命!剩下的一只鸡,我妈以为也保不住,就索性不管了,让它自生自灭,然而它却焕发出超强的生命力,不仅没病没灾,还长得非常肥大。我妈失去的信心又重新回来了,“这只鸡命中注定是咱们家的!”
那只鸡越长越大,眼看能下蛋了,一天夜里,我们刚睡下不久,我妈呼地扑到炕头拉亮灯,叫我爸,你快出去看看,有人偷鸡呢,我听到扑通一声响!我爸说,快不要犯神经了!我爸之所以说我妈犯神经,是因为在此之前,我妈好几次在半夜把他叫醒,说是有人偷鸡,而我爸穿上衣服出去看时,鸡却好好的。这次我爸硬是推托着没出去看,我妈无奈,只好自己穿上衣服打着手电出去看。我妈出去后不久,院子里就传来她恐怖的喊叫:都起来都起来,鸡丢了!
那晚我妈领着全家人沿着小偷留下的脚印追踪了一夜,最后脚印在一片玉米林里消失了。我们又钻进玉米林里寻找,把一群栖息在玉米林里的野鸟惊得拼命往天上飞。玉米林周围的脚印很多,又乱又杂,分不清是小偷留下的,还是我们自己留下的。我妈仍不甘心,让我们挨家挨户扒在人家大门上听,或者看看谁家屋里开着灯,谁家的烟囱冒着烟,谁家的院里有香味。我妈说,小偷把鸡偷回去,肯定不会马上睡觉,肯定要杀鸡,要烧水拔毛炖鸡肉,肯定能找出来!然而很可惜,我们最终一无所获。我妈坐在地上大哭大骂,骂偷鸡贼全家吃得憋死,骂我爸是死人,骂我们兄弟姐妹几个是废物。“我明明听到扑通一声,那是有人跳进了院子,你们偏不信,偏不信,呜呜呜,呜呜,呜……”
这件事让我妈耿耿于怀了好一阵子,脾气也变得火爆,任何一件事都可能碰触到她的伤心和愤怒,我们整天都战战兢兢的,稍有不慎就可能被她认定成为丢鸡事件的主要责任人。村里有人听说了这事,就来向我妈询问情况,我妈免不了又是一顿骂和一顿哭。一些爱挑事的人悄悄地对我妈说,是不是那个谁偷的?那人手脚不干净。我妈一想,“嗯,肯定是他!”我妈就对别人说,我家的鸡就是那个谁偷的!那个谁就气势汹汹地找上门来和我妈理论,我妈起先抵赖,“说谁的?我可没说!”那人说了一个人的名字,“他说你说是我偷的。”我妈就厚着脸皮陪着笑,给那人一个劲地说好话,好不容易把那人哄走,我妈把门一关,呸一声,“就是你偷的,装什么蒜!”
那段时间我妈怀疑过许多人,我经常能看到村里的人和我妈剑拔弩张地对峙,当然最后都是以我妈陪笑认错,打躬作揖地把人家送出大门结束。最难缠的是老丁。老丁抱着他领养的孙子坐在我家炕棱上不走,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他拍着胸脯说,我老丁虽然是条光棍,可光骨着呢,多会儿做过偷鸡摸狗的事?你这么一说,把我这一世的清白全毁了,你让我这孙子以后咋见人哪?我是活够了,可我这孙子才开始活人呀!我妈认错没用,说好话没用,扇自己嘴巴没用,最后炖了一锅猪排骨才把老丁哄得眉开眼笑。老丁吃饱喝足抱着孙子一出门,我妈自然免不了又在背后呸一声,“就是你偷的,偷回去给你孙子熬鸡汤喝!”
我妈最终没能查出那个偷鸡贼是谁,她一气之下拆了鸡舍,发誓再不养鸡。然而过了没几天,她又开始到处借鸡蛋了,一颗一颗地拿回家,神秘兮兮地锁进柜子里。我早已对我妈的养鸡技术不抱希望了,也对她那份可怜的执着于心不忍,我劝她说,妈,你别养了,你根本没那本事。我妈却胸有成竹地说,这回肯定成!
是的,这回成了,不是我妈的养鸡事业成了,而是我们终于吃到鸡蛋了。一个星期天的中午,我爸领着我们兄弟姐妹从地里干完活回到家,饥肠辘辘的我们闻不到家里一点油烟气和饭香味,厨房里冷冷清清。我爸问,没做饭?我妈得意地一笑,从锅里端出一个白瓷盆,重重地放在桌子上,我们看到满满的一盆全是煮鸡蛋。
我妈拿起一颗鸡蛋,在手里掂了几下,吹了吹,在桌面上磕破,剥掉壳,递给我。于是我终于吃到了人生当中的第一颗鸡蛋,我不想违心地说它有多么好吃,事实上它不仅不好吃,还很难吃,它不甜也不香,如同嚼着一团干涩的泥巴,完全不是我想象中的味道,而且还有一股怪怪的味道,这味道让我想起以前我家狗舔的那堆发臭的蛋液。我吃了半个就没胃口了,还有点恶心,但为了照顾我妈多年来的辛苦付出,我还是勉强把整颗鸡蛋全吃了。
我妈又剥了一颗给我,一边招呼大家快吃。我摆摆手说,我不吃了。我看到我爸和我哥我姐他们吃得也不用心,一个个愁眉苦脸的。各自吃了一个,就谁也不再吃了,尴尬地看着我妈。我哥去瓮里舀了瓢凉水漱了漱口,我爸不停地往地上唾着口水。我妈说,你们这是咋了,这么好吃的鸡蛋不吃要吃什么呢?她自己剥了一颗咬了一口,开始还嘴硬地说好吃,你们不吃正好我一个人吃!吃完一颗后,她就不嘴硬了,又剥了一颗,吃得很费劲,在嘴里咀嚼半天迟迟咽不下去,每咽一下都要皱一下眉头。我爸问,好吃不?我妈说,好吃呀,当然好,好吃……呕!她忽然扔下鸡蛋,捂着嘴跑出去,蹲在院子里吐了起来。吐完,我妈说,放得时间长了,都坏了!
我成年以后,长年在外面跑,极少回家。一次回老家时,我看到满院子跑着大大小小的鸡。我妈说,现在的鸡可好养呢,不容易死,还长得快,她养了十多只,下的蛋都吃不完。她说,这回你可以管饱吃鸡蛋了,以前吃的那顿是臭鸡蛋,鲜鸡蛋还是好吃的。我在家住了几天,我妈是上顿鸡蛋下顿鸡蛋地给我吃,吃得我自己都快会下蛋了。慢慢地我就不认真吃了,勉强糊弄饱肚皮即可,或者吃点别的菜。
我妈上了年纪有点耳背,她常和我爸窃窃私语以为我听不见,她问我爸,二小子是不是不爱吃鸡蛋?他是不是嫌咱们天天吃鸡蛋才不常回家?后来有一次我回老家,满院子没看到一只鸡。我问我妈,鸡呢?我妈指着院门外说,我看见你好像不爱吃鸡蛋,就把鸡全卖了,换了一群鸭子,鸭蛋比鸡蛋大!我望向院门外,那里挖了一个池塘,碧绿的水面上游着一群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