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安妮:
在电影即将下架的前一天,终于还是跑去看了它,冲着陈可辛,为了安妮。也可能,只是单纯为了自己。
在片尾字幕里,安妮成了庆山,而故事里的安生则成为了七月。
关于安妮,从年少热爱,到前几年的抵触,再到如今能够心平气和地接纳,细想这些情绪转换并非仅仅对她,其实更多的是自身投射。
海藻般的长发、脏掉的白色球鞋、棉麻衬衫、野蛮生长的女孩,和温情干净的男人。要做爱,要互相伤害,要歇斯底里,要平静而绝望。
这些开创当代文艺小清新的鼻祖标配,在当年,却是绝对边缘的。
不管后来安妮为多少人所诟病,甚至于我,在那段硝烟四起的日子,都不曾敢站出来替她做一句辩白。但她的文字,却在荒芜的少年时代,结结实实安慰过我。
看她书的时候太小了,小到还不能完全明白她的用意,小到别人的一个眼光就足以摧毁一座心底堡垒。只记得湿漉漉的苔藓味,阴冷而寡淡。
近来我常想从前对她的用意,忽略的是什么?
是在那些看似颓废、绝望的意象下,深藏着一股天然向上的力量。
那种力量如同原始野草,焕发着奇异生命力,你要俯下身去,才能够得到它。
她笔下永远有一个女孩儿,清瘦单薄,性情乖张地立在风中,孤独的像一颗星球。
那也是十三四岁的我。
慢慢长大,对安妮的喜爱变得羞于启齿,事实上,是对过去的自己羞于启齿。我不再说喜欢看她的书,我说她的文字都是矫揉造作、堆砌词藻,我一度真的以为自己已经厌倦了她的阴暗与颓废。
毕竟,孤独在这个呼朋引伴的世界,听上去是多么可耻。
可是,看到荧幕上的安生眼中退去凛冽,无能为力般哭着问七月,“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的心里像被谁捅了个大窟窿,整个胸腔空荡荡的,能听到风穿过的声音。
所有前尘往事扑面而来,连回避都来不及。这也许就是作者对于读者的意义,她陪伴过你的青春时光,保管过你无处安放的心事,连面对你的娇弱、无助、偏执,都温厚地包容了你。
她知道你一切不为人知的秘密,却又为你守口如瓶。在她那里,你被理解,从未孤单。
我们成长了,见惯了不同阳光,所以开始挑剔她的阴暗。人都是太容易原谅自己的软弱无能,却死咬别人的软肋不放。而今我原谅了自己,也谅解了她。
我们要给作者以时间,她们也需要以此来成长。我们不能以三十岁的眼光去苛责十三岁的心情,她切切实实安慰过我,我心存感激。
关于电影:
我有一个习惯,就是如果自己想动笔写东西,一般不会事前看有关作品内容的任何他人评论。
因为知道的声音越多,越会干扰你最初的认知,往往会带着既定观点去看待作品,反而看不到作品的原本面貌,也听不到内心的真实声音。
然而还是在刷信息时看到了最广泛的评价,这是关于暗含两个灵魂、同一个人的自我成长故事,安生是年少的七月,七月是长大后的安生。听起来与林黛玉、薛宝钗类似。
这个解释当然合理又深刻,我也特别认同。只是我想恢复到一切最开始的样子,让安生只是安生,七月也只是七月。
安妮写到“七月认识安生,是一次被选择的结果。只是她心甘情愿。”她写,“少年的友情就像一只蝴蝶一样绚丽而盲目。可是安生,是她爱过的第一个人。”
友情很多时候比爱情更需要运气,你遇到了便是你的,遇不到,是求不得的。只是人这一辈子太长,长到我们都不敢妄言这些“遇到”是福是祸。
七月说安生的一切都是她给的,可是她也知道,有些东西,是安生让给她的。小说里的翠绿色玉镯,电影里的肉包子馅,还有家明。
所以她难过,她一面问自己有什么能够分享给安生,一面暗自紧攥属于自己的东西。算得清清楚楚。
她难过的不是安生离开,她难过的是她不能像爱自己那样爱安生。
七月这样的女孩,从来最爱的都是自己,包括家明。
而安生,她爱七月,胜过爱自己。
电影里有几处很好的情节改编,一是庙宇里的场景。原著中安生轻轻对家明说“佛知道一切,那他们知道我喜欢你吗?”这场对白来的太轻佻。电影里则是安生故意躲开了家明的拉扯,七月看在眼里默不作声。
克制了的情欲才叫暗涌,否则便是轻贱。
二是安生第一次离开时,七月追火车的场景。安生对着七月喊“如果你想让我留下来,我就留下来”,可是七月什么都没有说,她看到了安生脖子上家明的玉坠,什么都没有说。
七月知道安生不爱那个吉他手,她没有为了安生的幸福劝她留下来,她为了自己爱情的安全放任了她离开。
七月对安生的让步选择视而不见。
安生明白。
她坐在车厢里哭,也尴尬的笑一下,带着些自嘲掺着些委屈。
三是影片最后的角色反转,七月去世、安生活了下来,抚养着七月的孩子,并告诉家明,七月只是走了,不见了。
相比原著,电影淡化了七月跟家明的感情基础,还有安生对家明一见钟情的力度,再多“问候家明”都撑不起感情的厚重,以致于我怀疑安生从始至终就没有深爱过家明,她只是爱七月。
家明不过是她在寒冷海水里除了七月见到的另一份温暖,所以她急迫地想要索取,可那真的是爱吗?或者说家明只是她脑海中的幻象,是七月情人眼里出西施描绘出的温暖幻象。
我甚至怀疑编剧是故意弱化了家明这个角色。
女孩子间的情谊一向微妙复杂,但绝没有那么不堪,不是所有女生都会为了一个男人跟好友撕破脸的。感谢导演编剧没有按照原著将影片导成二女争夫的烂俗戏码,而是把重点归结于彼此互相成长。
我们总会有人遇到像七月、安生这样的情份,像一段话里写的“认识你愈久愈觉得,你是我人生行路中,一处清喜的水泽,几次想相忘于世,却总在山穷水尽出悄然相见,想来,算是种不舍”。
你与她十三四岁认识,你知道她不吃的食物、喜欢喝的饮料,知道她最隐蔽的秘密与愿望;她抱过熟睡的你,为你擦过眼泪,见过你最柔软的内心与软肋。
十多年,一直到二十五六岁,缘分尽了,便散了。
越长大越会明白,人跟人之间的感情,哪里是单单因为一个男人或者女人疏远的。
只是在文艺作品里,一个男人,成为破坏两个女生感情最便捷有效的符号元素,也正是因为影视剧、文本里面对这个元素应用的太乐此不疲了,才让人们产生错觉,好像女孩子动不动就看上好朋友男友,并为之撕一架。
并不是。
安生乍听到七月有男朋友时的反应,安生说“你抢走了我的七月,我追上你,你就要还给我”,安生在出租房里设计的每个未来里都有七月,安生连七月的死讯都不告诉家明,她让七月活在他们之间,就那么横亘在他们中间,让他们一生不得安宁。
她在意家明,更在意七月。
人是无法自己成长的,人都是相互成就的,跟这个世界握手言和也好,同自己释怀和解也罢,不过是经过彼此后的说辞。而谁是七月,谁是安生,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最终成为了怎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