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终其一生只是在寻找那个跟自己相似的灵魂。
时节已经到晚秋了,想着人民公园的银杏叶定是黄了,恰逢这是一个温暖的周末,我们一家子便也远远的来了。
入了南门,各色硕大的菊花围成了几圈彩色的环,旁边照例是些忙着拍照的人们,门口里已经挤堆了好些人,此处再不可多停留了。我们便往里走,想寻一处清静地坐坐。转了一个弯,没多远就是一家老茶馆,招牌横横的折出来,月洞式的大门口,支了块写字的板子,写了些茶费和茶。这样的茶馆在成都随处可见,如若问这新茶馆和老茶馆何以区分开来,只需看杯盏的新旧即可了。
我们来迟了些,太阳温暖到的好地方早被人占去,我们只好在一个靠近过道的地方坐下。刚一落定,从屋檐上飞下来一只灰色的鸽子,扑扇起来一阵风,直往我脖子里灌,心仿佛也跟着颤了一下,刚刚走了几步路积聚起来的热气也被吹散开了。
这些鸽子像是一直喂养在这里,一点也不怕生人。不信,你只需剥几粒瓜子投过去,投到哪里,它们便敏速的追上,吃完了,更是悠闲的在竹椅的空隙里散步。我只在这里看到过这样的鸽子。热闹的茶馆里,麻将、纸牌和聊天的碎碎声,鸽子咕咕的叫声,把茶馆和围墙外的地方浅浅的隔开了。
他们有些人只是在这里点上一杯茶,便各自低头滑动手指忙碌去了,等茶凉了再抬头从开水瓶里添水。我看他们重复几遍这样的动作,直到茶叶再没了味,竹椅也实在是坐不起了,只好抬身把位置让给后来的人。 我第一次这样喝茶,不一会就觉得冷了,缩脖子踮脚也再不管用了,只好也起身把这凉爽地让与他人了。
我在朋友圈里早就看到南方和北方的银杏叶落时的情景,他们那边不仅是银杏叶,还有别的叶子也跟着落了。而成都大概也只有银杏的叶子在落,它们肩并肩,排成排,这公园里一小半都是。银杏树底下围坐了许多人,有孩子,有老人,还有些年轻人,他们都只是这样坐在凉凉的水泥墩上,面朝太阳,眯着眼拨弄手里金黄的银杏叶。
有些闲趣的人还把散落的叶子聚拢来,编成一颗心或是一个圆,站在中间的洞里拍照。不一会,路过的也加入进来,在旁边排着队,这样摆上几次,心和圆也散乱了,于是又会有下一颗心,下一个圆被陆续造出来。
当你单独一人走在热闹的人群中,旁边都是行走的人,而你也在走着,但思绪却仿佛停在了那个时刻。你不认识这里的每一个人,但他们每个人却都好像跟你相关,因为你每走一步或许都会影响他们将要走的下一步。这些人仿佛以你为中心,却戴着陌生的面孔,他们行色匆匆的有,步履散漫的有,怀揣各样心事,从你的世界路过。
我在这样的人群里看见一对手拉着手的老人。我从后面看见他们俩被阳光温暖的背影,他们走的不快,我们只好在后面慢慢的跟着。老阿妈穿着传统的藏族服饰,左手腕戴着串老蜜蜡珠子,从包浆上看应该是有些年头了。我去过几次川西,很多当地藏民手里都有这样的珠子,他们不管在做什么,都会不经意的拨弄这些珠子,一颗一颗的拨,虔诚的拨。
我听说像他们这样的珠子都是一代代传下来的,每一串都是无价之宝,每一串都有故事。因为他们的信仰,从小养成的习惯,珠子从不离身,也不会更换,坏了就修补一下,总是能再继续戴的。
虽然我曾在藏区看过不少这样的人,但我还是想追上前去看他们一眼。那个老伯从背影看怎么也不像藏族人,他很精瘦,走路铿锵有力,握着老阿妈的手不曾松开过。他侧过脸看着老阿妈,我看见他戴着顶帽檐很高的黑色贝雷帽,五官是标准的汉族人,老阿妈用清澈的眼睛微微笑着回应他。这么一瞬,突然让我联想到在他们身上兴许发生过的那些事。
在那群山之间,苍茫起伏的草原上,一个英俊的汉族小伙子和一个样貌俊俏的藏族姑娘,她们牵着手坐在墨玉的草地,看爬在半山腰的牦牛吃草,听水流过蜿蜒的沟壑。天蓝的像大海的影子,风也歇了脚,不忍心打搅他们。
我也不想打扰他们,只在他们身后慢慢的跟着。我想他们已经到了退休的年龄了,跟叶子一样落了根了。人群慢慢的把他们往中间挤,把他们一点点的淹没在银杏叶下,直到我再也看不见他们了,眼前只剩下金黄的、灿烂的叶子堆满了半空。
除了在家乡,在外面我是再也没有分清楚过南北东西的,这样的园子又最容易迷路,于是我们误闯进了这里闻名遐迩的相亲角。我在上海那么多年都不曾去过那里的相亲角,没想到这里倒是很快就来了。
没有想象中那么多人,只有十几个人在那里,其他的只是些随意放的单子,有制作考究的,像广告片一样的,也有自己用毛笔或硬笔书写的,字当然都是耐看的。来这里的父母多少都是些文化人,不拘泥哪种相亲的方式。我只是路过,也只扫了几眼上面的信息,有比我长上许多的,有还很年轻的,他们的父母跟我的父母一样,都忧愁这姻缘事,只是我已进去了,而他们还不愿这么早罢了。
十几年前我第一次看《围城》,并没有看懂多少,十几年后,我又翻了一遍《围城》,才知道哪里都是围城。就像现在我待得这个园子,不也是个围城吗?那些进进出出的人,走进来,走出去都是围城。想到了这些,我就理解了他们。
我们又在园子里胡乱逛了好一会,已经快到吃晚饭的时间了,还有好多人在公园清凉的湖里划船。湖边围了一排人,风吹起时,有各色的丝巾飘起来,它们都是从擦着脂粉的颈项里溜出来的。我远远望着她们或站或蹲,轮流着举起手机对焦。
太阳从湖边的柳树稍上隐没了,我觉得乏了,想早点回家,只是孩子还正在兴头上,只能随她在园子里继续走。我们转了一圈,又回到那个银杏林,却再也没看见那对老人,更是没有见着像他们那样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