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
天气闷热，衣服贴在身上很难受，书唰唰的声音在教室里异常清晰，呼吸从急促变得轻缓，光束从窗外照射进来，裸露在阳光下的手指骨分明，有些苍白，恍惚间，时光回到一个月前。
自习课大家都安静地复习，然而我却坐在教室后面跟楚天扔小纸条。
揉得皱巴巴地纸条被摊开，潦草地写着一句话，“冬瞒，害怕吗？”
冬瞒是我的名字。
我偏头思考，笔尖敲打了几下桌面，在上面写下：什么？
悄悄扔过去，没过多久纸团又扔回来了。
“高考。”
我垂目，干净的桌面被戳出一小片黑点，余光飘向楚天偏过来含笑的脸，干干净净的男孩子的脸。
“怕。”
只回了一个字，楚天也没有把纸团再扔回来，以至于有一句话到最后我都没有说出口。
——怕这一别，就是一辈子。
0.1
难得的短暂的休息时间，脆弱的门板被嘭的一下用力撞开，叶子急匆匆地向我跑来，我不抬头也知道是哪尊大佛。
“冬瞒冬瞒！”叶子扑过来，挂我身上，我心里纠结了一下把她甩出去，继续趴着，汗水打湿了刘海，头发静静地贴在额头上。
“哎呀你还敢推我，怎么胆子热胀了？”叶子叉腰整个一泼妇样，我翻白眼懒得理她。
叶子见我不理人撇撇嘴，又厚脸皮凑过来，问我：“招生过没。”我摇摇头，自己什么货自己还不知道吗，怎么可能过。
叶子也知道没可能，只是客套地问两句，东张西望没看到目标人后凑近我面前，小声说：“快毕业了，你有没有想过以后和楚天怎么样？”
我睁开半只眼，盯着叶子不像开玩笑的脸，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好和叶子大眼瞪小眼。
“你们俩凑这么近，不热啊？”楚天从后门进来，拉扯T恤的领口，汗水直流，叶子一副做了亏心事的表情默默缩回身子干笑，楚天狐疑地看她，转而问我，“聊什么呢？”
我笑，“你问她。”
楚天挑眉饶有兴趣地转过头又问：“聊什么？”
叶子憋屈，她总不能说我们在聊冬瞒和你什么时候分手吧？叶子估摸着自己还没说完头和脑袋已经搬家了。
“在探究为什么你这次排名比我高，你坐火箭冲上来的？”叶子抱怨，这皱眉瘪嘴的看着真像那么回事，我在楚天背后笑得脸抽。
没休息几分钟，高强度的高考复习又碾压过来了，叶子个子比较矮小，坐在教室前面，我和楚天在教室倒数第二排，就隔一个过道，老师拿了一沓试卷进来。
“小测。”老师说话简单明了，大家也都习惯了，从刚开始的怨声载道到后面的麻木不仁，大大小小的测验就像吃饭一样，区别只是吃多吃少。
习惯了这样的学习节奏，好像窗外叶隙间的蝉也被屏蔽掉了，只是阳光常在窗外，从早到晚，夜晚万家灯火和不见踪迹的繁星取代阳光照彻了这个世界，看不见黑暗却知道它就在身边，还没有离别也知道也快要来临，时间总归要把你送到那个分岔口。
中性笔在指间快速旋转，试卷一排一排传下来，到自己手里只剩两张，感觉是在完成什么神圣的使命，将重要的东西分了一半给后面的人，转回身的瞬间，悄悄地看了一眼楚天，他在看试卷，拧着的眉头慢慢舒展，然后又皱起来，大概是察觉到我的视线，楚天抬头，对上我的眼睛，双眼含笑。
我也回他一个微笑。
“咳咳，老师来了。”同桌小声提醒，我吐舌，低头做题没再看他。
‘快毕业了，你有没有想过以后和楚天怎么样？’
叶子的话像魔音盘踞在脑中，我突然有些烦躁。
想多了就随他去了，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只是当时没想过，那个桥头可能自己并不是太期待。
我和叶子是走读，下了晚自习两人一起回家，晚自习过后街道显得很冷清，店铺几乎关门了，行人寥寥，多半都是下晚自习的学生。
“天气越来越热了啊。”叶子手里拿着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扇，从下自习一直在抱怨。
“高考期间会降温的。”我把冰棒递给她，冰凉冰凉的就是爽，叶子接过直接用牙咬，看得我牙疼。
“嗯……可是这段时间根本静不下来，热得心慌，你呢？”叶子突然把话题转向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回了句“啊”？
“毕业啊，毕业啊。”叶子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加重语气，“你还没回答我呢，你跟楚天。”
一听到这个，我头就开始疼，呻吟一会，奈何不了叶子的穷追猛打，小跑到前方小巷口的垃圾桶，扔掉冰棒外的塑料壳，抬头望了望天空，深蓝的夜幕，夏季清晰地遍布的繁星，还有一轮皎洁的新月，黑色的电线在半空交错，完整的一块被切割。
叶子以为我要逃避话题，准备上前掐我脖子，谁知我快她一步，站在巷口对她说：“会分的。”
夜晚的风有些凉，把白昼所有的躁动抚平，带着伤口一起。
没想到叶子竟然感到惊讶，我以为她已经猜到才对这个问题穷追不舍，只想亲手问出答案。
“你要跟他说吗？”叶子问。
我：“唔……不清楚，顺其自然吧。”
“诶，那你这么肯定？”
“哈哈，这是毕业定律吧？有什么肯定不肯定，就像一加一等于二，不可逆的。”我摸了一下后脑勺松垮的头发，扯下皮筋重新扎了一下。
“我还质量守恒呢，瞎扯淡。”叶子嘲讽。
我无奈，“我没开玩笑。”
“还没毕业还没分，你怎么就肯定会分手呢？”你怎么能肯定呢？这种结果是怎么来的，肯定是有所想法吧？
呐，冬瞒？
“你不也是还没毕业就问我这种问题吗？这个回答不应该是最佳答案吗？阅卷老师会给满分的哟。”我偏头笑笑，“还是你期待的是一辈子也不分开，大学毕业工作结婚，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叶子顿时无言以对，我抬头看了眼前方，对叶子挥手，“我到家了，拜拜，明天见。”
“冬瞒你真的喜欢楚天……”吗？
叶子看着消失在楼道的身影，把嘴里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锤了自己的头，真是瞎操心，转身回家，手伸进口袋，指间触碰到震动的手机，掏出来看，是短信。
回头看了一眼楼上，视线散乱，也不知道该看哪一层。虽然白头到老这种事有点太小言，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做到我没能做到的事，要开心啊冬瞒。
0.2
我有些猜不透叶子，她问的问题，对自己的回答不太满意的态度，她到底在想什么，不知道怎么开口问，上楼时叶子问——
“你真的喜欢楚天吗？”
自己听到了但是装作没听到，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么问的前提是感觉我不喜欢他？喜欢啊，这种感觉自己已经不清楚，虽然还没分手，但是感情不如刚开始的那样了吧。
所以分手也是理所应当的。
夜晚短暂，白天也不长，时间就像流沙，捕获了我们然后流逝，被冲刷到不同的海滩搁浅。
我跟楚天还是老样子，平平淡淡，叶子也没再问什么，温度在高考前夕降下来，但是突然发生的一件事掀起一小股热浪。
高考前一周，突然有一个男生来找叶子，斯斯文文的，我不认识，楚天说，校服是七中的，我大悟，怪不得有些眼熟，升学率市前三的高校。
“七中的才子为什么会来我们学校？还是这个时候。”我撑着下巴，透过门可以看到那个男生倒是看不到靠近墙的叶子。
楚天轻哼，“谁说七中的男的都是才子了？”
我白眼一翻，“人家择校生中考分数都比我们学校正取的高个档次，在七中可能不是才子，在我们这，那也是火箭班的。”作为重点班中的普通班，表示压力很大啊，老师早已放弃我们这群人了吧。
楚天没再反驳，大概是找不到反驳的话，瞄了外面几眼，问：“你说那个男的找叶子什么事？”
“我怎么知道，我都不认识那个男的。”说到这个心里有些异样，我跟叶子从初中开始就是同班，感情也一直很好，她认识的人自己也基本都认识，可是这个男的除了校服眼熟，就没有半点熟悉感。
“哎你猜猜。”
我皱眉：“不会是感情的事吧？”
“男朋友？”
“不会吧……我不知道她有男朋友啊。”我迟疑，不敢肯定也不敢完全否定。
“你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虫，凭啥啥都知道？”楚天挑眉，说得好像很有道理，找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因为我们俩认识久感情好？
这话说出去肯定会被嘲讽，我识相地闭嘴，感情再好，每个人也都有秘密，我有，叶子有，楚天……也有。
“看我干嘛？”楚天收回视线就发现我在盯他。
“你帅。”我昧着良心回答。
楚天一乐，摸我头，被我一巴掌拍开了，瞪我一眼说：“冲你这句话明天放假带你出去玩怎么样，放松一下？”
我有些犹豫，很心动，但是……“这种时候还出去，我家里人怕不会同意。”
“那算了吧。”楚天这么说倒是我反应不过来，诶诶诶？这时候这么干脆真的好吗？
“叶子回来问问她吧。”感觉气氛很尴尬，赶快转移话题。
“回来了回来了！”楚天把我脸扭过去，让我有点想抽他一耳光。
叶子面无表情地走进来，见我跟楚天满脸期待，头皮发麻，后退几步问：“你们要干嘛？”
我猛地一拍桌，站起来指着叶子说：“坦白从宽。”
“抗拒从严。”楚天接话。
“不要试图欺骗！”继续指着叶子。
“你的每句话都将作为呈堂证供。”楚天笑眯眯地继续接。
“……”
最后软磨硬泡一整天叶子也没有告诉我们那个人到底是谁，楚天毕竟是男生，好奇心没有我强，没问到就放弃了，但是我还是心痒痒，不过下晚自习回到家后，我收到了叶子的短信。
‘高考完了，我告诉你吧。’
为啥要等到高考啊？编辑短信刚打好这句话，想想又退出去，高考就高考吧。
0.3
高考倒计时比想象的要快，考试前夜凌晨了还是睡不着，脑子里乱糟糟的，家人也没睡，陪着我跟我说话。
这么多年感觉自己挺对不起父母的，不听话，成绩也是要上不上，要下也挺容易，不想考了这种话卡在喉咙里几个小时还是没敢说出口，想多了鼻子有些发酸，抱着母亲哭了一场倒是睡着了。
第一堂是语文，还算比较顺利，考完了心理压力减轻了不少，其他科也是尽力了，对得起自己。
考完的那天，很激动，已经不在意考得怎么样，高中再见！
考完的那天晚上，叶子约我去了常去的那家甜品店，拿着父母给的零花钱兴奋地出门了。
叶子坐在靠窗的桌子，天蓝色的碎花桌布趁着窗外蔚蓝的天空，此时感觉看什么都是美好的。
“冬瞒。”叶子不似平常那般好动，此时安静地搅动咖啡，我点了一杯奶茶和布丁蛋糕，咖啡高中已经喝得快吐了，不想再折磨自个。
“说吧，那个男生什么关系？”咬了一口布丁感觉很满足，甜品真是容易让人有好心情。
“前男友。”叶子握着咖啡杯，手指弯曲。
“what？！”我瞪大眼睛，心情突然有点低落，喏喏地说，“我都不知道呢……”
叶子也知道这事说出来可能有些伤人，满脸歉意，“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我想本来也就不可能走下去，也分得挺快就没说……”
我咬着叉子，盯了她几秒，拿下叉子说：“哪怕你很喜欢他？”
叶子没回话，头低着，刘海垂下让人看不清表情，但我还是捕捉到泛红的双眼，我撑着头看向窗外，天很蓝，所以云很白，因为很喜欢，所以更受伤。
大概就是这种吧，只是，既然喜欢为什么要放弃，当时自己对于无可奈何还只是一种模糊的概念，很多年后才终于能够好好说出一些大道理，有些事不是自己想就可以如愿，命运这种东西，从一开始就不掌握在自己手中，我们所能做的，只有尽量在随波逐流中稳住自己，才能走得更远，活得更好。
“冬瞒，你跟楚天好好的好不好？”叶子带着哭腔突然这样说。
没想到会突然扯到我跟楚天，我一愣，“诶，为什么？”
我不知道这句话是怎么触到她的泪点，但是总是笑着的叶子哭了，在咖啡厅握着一杯加冰的苦涩咖啡泪不断，近乎乞求地跟自己说——跟楚天好好的好不好？
“我想我没能做到的事你能做到，这样，看着你，我会有个好一点幻想。”叶子笑得很勉强，刚哭又笑的。
“……我做不到。”
“你不喜欢他了。”
“跟这个没关系。”叶子不是疑问，她肯定了。
“那为什么？！”
“你喜欢那个人不是一样分手了吗？！那你干嘛还来问我为什么？一样的理由不可以吗？”事与愿违这个词大概在心中已经成型，只是当时还幼稚的我们无法准确地说出这个词。
我站起身，扫了一眼其他顾客，轻声说：“自己没能得到的却要求别人，叶子你——不觉得自私吗？”说完我带着坏心情离开了咖啡厅，留她一个人在那痛哭，到最后我还是没知道那个男生找叶子什么事，在那以后很多年，我都没有再见到叶子，听说，她后来出国了。
至于我跟楚天，成绩下来那天是最后一次见面，天南地北去了相隔甚远的两所二流大学，具体也不知道叫什么，可能一开始还记得，后来随着联系渐渐少了，记忆也随着消减了吧。
没有谁说分手，可还是分了，没有谁说再见，可是有些人还是离别了。
这一别，可能真的就是一辈子了。
0.4
大四就忙着找工作，家里人刚开学就念叨这事，说多了有些烦躁，于是天气还没暖和起来就开始频繁出校，北方的冬天不比南方，这里会下雪，街上会有厚厚的一层积雪，松软软的虽然冷但是莫名有些开心。
高中同学也联络起来，有些商量着聚会，说做就做，两个小时不到地址已经发到群里，大家聊得热火朝天，对于这次聚会很期待。
于是聚会那天自己也趁此机会见见老同学，风透过围巾，冷得我直哆嗦，我想到了聚会点应该会暖和点，可我万万没有想到聚会居然是露天的……于是我在一阵欢笑声中近乎崩溃，又在崩溃中看到了四年不见的叶子，隔着一张桌子，她向我挥手，带着浅浅的笑。
老同学见面有点热血澎湃我可以理解，但是冰啤酒简直残酷，我木讷接过老班长硬塞过来的冰岛，和叶子对视一眼，苦笑，除了喝还能干嘛？
“好久不见了，冬瞒。”叶子拿了开瓶器，顺便帮我的也弄开了，我有些恍惚，上一次坐在一起是什么时候？
“嗯。”接过啤酒，还没喝感觉嗓子已经开始结冰了。
“这四年过得好吗？”叶子说完就开始灌啤酒，没看我一眼。
我喝了一口，感觉满嘴冰渣子，冻得我眼泪水差点出来。
——不太好。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