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才的名字没有起好. 如果他爸当年管他叫"发财", 就不会如此清苦.
发才天生是作家. 情感如涓涓细流, 溢于笔尖.
可惜他个性直, 全然不懂商业运作. 身边的朋友, 多是情场不顺, 找他来疏导的油腻大叔.
最常来的谢叔, 老婆和隔壁老王搞得火热, 他依然不愿离婚, 兢兢业业, 洗衣做饭带孩子. 郁闷得受不了了, 就跑到发才这里, 一壶清茶, 潸然泪下.
发才自己的爱情, 不堪回首. 青年懵懂的时候, 也交过一个一个老实巴交的女友. 长相一般, 什么都好, 只是人傻. 除了天天痴痴地对他傻笑之外, 啥也不会, 活都他干. 发才不是谢叔, 他读了太多书, 熬不住柴米油盐的无聊与落寂, 终于有一天, 破门而出.
发才到外地闯荡了半年, 再露面的时候, 带回来一个标致的美人, 小蔚.
小蔚身世坎坷, 少年时家境中落, 流落风尘, 在人命最廉价的风月场所, 枪林弹雨中挺过来. 20岁刚从良, 就遇到了发才.
发才被小蔚惊心动魄的经历刺激得失魂落魄, 被小蔚无微不至的照顾感动到无以复加.
好面子的发才, 彻底不顾了面子, 顶着众友的反对, 与小蔚结了婚.
哪曾想, 婚后的小蔚变得又懒又宅, 天天在家里网购赌博.
发才不止一次地与她促膝长谈, 坐而论道, 试图挽回爱情和生活. 然而婊子无义, 小蔚的嘴里, 没有一句真话, 被逼急了, 还重操了两次旧业.
发才煎熬了几年, 狠着心, 回归到了一个人生活.
因生活所迫, 发才也带着书稿, 油头粉面, 西装革履, 出现在交杯应酬的场合.
折腾了大半年, 在文化市场中仍无片瓦之地, 看上他的富婆倒排起了长队.
发才重感情, 轻肉身, 结婚那几年, 连小蔚的姿势都没有解锁完.
看着大妈们厚厚的粉底, 他始终迈不开这一步, 不仅怕上床, 更是怕卸妆.
发才的老家经济转型, 思路是从农业转化为旅游业.
镇上几位领导都是前任大领导双规前留下的女性精英.
周边百里既无特色美景又无特色美食, 几位领导从自身发展中总结经验, 准备大力开发当地妇女资源.
人口众多, 年龄层科学, 人才优势尚可, 领导们把自家的宅子腾出来, 稍微一改造, 就成了酒店, 只差宣传, 包装, 和规模化运营.
领导们高瞻远瞩地广撒英雄帖.
发才毕竟和专业人士成过婚, 被一位有眼光的乡亲劝回了老家, 作为智囊, 考察献策.
只有文笔没有知识, 打动不了精明的领导. 发才辗转通过小蔚以前的朋友引荐业内高人.
真是时来运转, 他请到了凤姐.
凤姐是真正的业内高人, 自家的团队是清一色的帅哥, 从撑场子到砸场子, 各种业务都有渗透, 深明行业机要.
为了减少与客户的竞争, 她自己没有经营任何物业, 但从观澜湖到金鸡湖, 半个中国的"身心行业"老板们都与她交情甚深.
发才与凤姐初会, 未曾发现她有什么特别, 收敛低调, 五官标致, 看不出年龄.
领导们听知有高人来助, 大喜, 汇于内室, 共磋发展之道.
凤姐登台高坐, 开讲行业大道, 真个是: 天花乱坠,地涌金莲, 慢摇麈尾喷珠玉,心振雷霆动九天, 开明一字皈诚理,指引无生了性玄.
领导们听得眉开眼笑, 发才叹为观止.
原理讲毕, 领导们带着凤姐实地参观, 从蓝图管线到实地装修, 人员培训到交通气候, 凤姐细细询问.
参观完, 领导们意犹未尽, 叫来当地领军人物邱哥, 一起吃饭对接.
饭局很快结束, 凤姐到邱哥的酒店转了一圈, 拉邱哥到角落, 问道:"亏损多少? 每个月能够打平到?"
邱哥苦笑:"建设至今, 已亏两千余万, 现在几乎能打平, 每个月只亏两万."
凤姐点头:"有一计划, 投20万, 有希望扭亏为盈, 有兴趣么?"
邱哥大喜:"愿闻其详."
凤姐叫来发才, 道:"一周之后, 自有计划书相送, 由你递给邱哥."
当晚发才请凤姐单独吃饭, 共游小镇.
席间, 凤姐风姿绰约, 勾得发才痴痴讲了与小蔚的情感往事.
凤姐总结:"是你想拯救她而已, 救了她, 你便觉得自己高贵有用."
"不可能, 我一向自视甚高, 怎么可能对她如此利用? 绝对是真爱."
"七匠、八娼、九儒、十丐, 你一介书生, 手无寸金, 地位倒真不如她. 世事如潮人如水, 条件反射而已, 人心深沉, 自知者能有几人?"
发才默然, 又问道:"她为何后面变得那么废呢? 如果她像初识时, 洗心革面, 勤奋工作, 我何至于离开?"
凤姐道:"有过这种经历的人, 都不甘平平工作, 若能忍受这种日子, 当年怎可能干这行. 入行之人, 皆想不劳而获, 少干多得. 无非入行之后, 发现日子艰苦, 赚多花更多, 才想退出. 这种退出, 与初时放弃正常生活一样, 只是退却, 并非知难而上改过自新. 一旦有人接盘, 比如说她遇到你, 目的已达到, 自然原形毕露."
"为何我离开时, 她苦苦相求, 但好不过两天, 又故态萌发? 这样苦缠, 是有心无力? 真情使然?"
"没有改过的决心, 自己的本来面目自己清楚. 虽然你能原谅她, 但她并不能原谅自己. 胆小的人喜欢先接受最坏情况. 骗你, 终会被你知道, 既然迟早被扔掉, 干脆玩一天算一天. 苦苦哀求算什么,眼泪说来就来是行业必修课. 嫁给你, 她心里早已作好被扔掉的准备. 我们这一行, 若是真爱, 要么躲着不见你, 要么求着你天天揍她."
发才默然. 凤姐笑道:"你自省颇深, 何尝不知, 只是情感上不愿承认. 事过境迁, 何必多想."
发才长叹, 谈起谢叔.
凤姐听后: "你安之若素吧. 他离不开他老婆."
"难道是绿帽情结?", 发才抖出专业词汇.
"还真不是, 主要是他比他老婆更瞧不起他自己. 现在他老婆起码还要他, 这样他自身定位和老王至少平起平坐, 若无他老婆维持虚假婚姻, 他会自觉不如老王, 也不如他老婆."
知人如此, 发才由衷赞叹.
发才结账, 携着凤姐在灯火迷离的街道里漫步. 凤姐也讲起各种奇闻秩事. 发才自有文采, 点评精妙, 二人相得益彰, 惺惺相惜.
秋夜萧萧, 皓月当空, 二人施施而行, 谈笑风声. 不知不觉, 凤姐挽起发才胳膊.
发才感觉到凤姐脆胸压臂, 心旷神怡.
走到倦了, 二人不舍分离, 坐在湖边长椅, 发才熟练地点上一枝烟. 抬头看到凤姐眼有流波, 盯着他出神.
发才脸红起来:"你在看什么啊?"
凤姐道:"没想到你这个酸书生, 还有这样的痞样, 还挺帅的."
发才哈哈大笑, "不抽烟, 何以写作?"
他凝视凤姐眼睛, 觉她古灵精怪, 深不可测, 他已多年没有如此认真看过女人.
发才心中感慨: 我一向自认博览群书, 用情至深, 然而岁月流逝, 不知人心机变, 单写情绪起浮, 作品幼稚如斯, 轻如鸿毛. 竟不如一风尘女子, 惊涛骇浪, 心如明镜.
夜已深沉, 凤姐执意先送发才回去.
到发才的住所楼下, 凤姐说:"拥抱一下." 不等发才回应, 即已入怀.
发才意乱情迷, 紧张得像一根木头, 嗅着凤姐头发的轻香, 大气都不敢喘.
凤姐在发才颈中深吸下, 静止片刻, 推开他, 兴高采烈地挥了出租车, 扬长而去.
发才躺在床上, 辗转反侧, 一夜无眠. 难道又喜欢上一个风尘女子? 这次的坑更深, 对她的任何好奇均是无底深渊.
一周之后, 凤姐发来两份计划书. 一份给领导们, 一份给邱哥.
领导这里的, 是一个普通话培训中心的计划书, 邱哥这里的, 是一份气味管理计划书.
领导大失所望, 说凤姐不靠谱, 邱哥不至可否, 倒不生气, 只是将计划书还给了发才.
发才打电话询问, 凤姐解释道, 那几位领导计算不细, 不少环节算错, 若真正运营, 会白花很多钱. 如此推理, 她们官运堪忧. 嫖赌不分家, 无精算, 便无赌的高盈利. 所有利润单一来自人的服务, 虽然本地姑娘长相身材都不错, 但方言重, 且不似吴侬软语那么好听, 这点不改, 姑娘们只靠力气赚钱, 不可持久. 邱哥那里运营水平原本不错, 已将人用到极致, 可惜眼光不行, 最有前途的三个妹子, 坐在前台, 仅负责结账看监控. 况且, 想要投客人所好, 必须先气味相投, 这个行业大重点, 邱哥竟忽略掉, 酒店里隐约有妇幼保健院的气味, 能运营至今已是奇迹. 领导不行, 本地发展已无希望, 献一点实用的计划, 交点朋友,也没算白来, 至于是否有帮助, 只能看造化.
发才向领导请辞, 回家接着写他的稿.
发才的生活一如往常, 但朋友们都说他感情变得凉薄了很多.
流淌于笔尖的感情大多都是他自己看, 向外发表的均是广告词. 广告词业务竟还挺赚钱, 只是富婆们对他个人越来越没了兴致.
谢叔来家哭诉, 发才发现自己同情心茫然无存, 平静地给谢叔放珍藏的岛国动作片, 鼓励他靠技术活儿东山再起. 久而久之, 谢叔来了很少哭, 往往是淫笑着走的.
发才把攒的钱投资了一个创业项目, 招了一个有志气的, 性倾向不同的兄弟作为合伙人, 为酒店高端服务业的女性化妆. 不仅化妆, 还根据体质调配香水, 用过的妹子都说好, 收入蹭蹭地涨.
他一年没有见过凤姐.
他想了很多问题,身边的朋友没有一个人懂,更没有一个靠谱的解释,他觉得自已很孤单,站在人群里都没用。
他很想她, 每天都发消息问她休息得怎么样. 她有的时候会回, 大多时候不回. 有回信的时候,他会高兴两天。
终于有一天, 当地罕见地下起大雪, 他打电话给凤姐, 说想睡她. 这是他想了好久才想出的见面理由。
凤姐说忙, 要等春节之后才能飞来找他,不知道是真是假,不知道之后是多久.
他一个人过的春节, 给自己写了很多话, 劝自己说, 见面的时候, 只上床, 对凤姐的生活千万不要询问, 也不许提"爱"这个字.
好在春节只下了雨,没下雪. 他还等得挺安心的.
很快的,第十个夏天快来了,凤姐默然回想起这些年,她随身携带的一壶好酒和一袋甜美的脏故事。几乎从不对人提,而那些有幸听过的少数人都消失了,你听到这里你也会失落吗?如果你和那些失踪的人都一样,那么明天开始,我真就不再需要任何人了。
而这些话,是真的对发才说了,还是没说,她也都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