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的相遇，发生在一个周六下午人声嘈杂的超市。她正弯腰在一堆特价西红柿里仔细挑选，抬头时，视线撞进了一双无比熟悉又分外陌生的眼睛里。
是他。
他推着的购物车里，坐着一个咿呀学语的小女孩，脚边还趴着一包刚买的尿不湿。他胖了些，额角有了细纹，曾经桀骜不驯的眉宇间，染上了被生活细细打磨过的温顺与疲惫。她也愣着，手里那个红得过于标准的西红柿，沉甸甸地坠着。她变了发型，身形也较少女时期丰腴了些，唯有那双眼睛，在惊愕过后，迅速归于一种客套的、波澜不惊的平静。
“好久不见。”他先开了口，声音比记忆里沙哑了些。
“是啊，好久不见。”她弯起嘴角，是一个标准的社会性微笑。
空气凝固了几秒。曾经，他们是彼此青春里最炽热的火焰。校园舞会上，他是家境优渥、光芒四射的学生会主席，她是靠着奖学金才能站稳脚跟的倔强女孩。他爱她的孤傲与才华，她爱他的热烈与包容。他们熟知对方每一个微小的习惯——他喝咖啡不加糖，她看书时喜欢咬笔头；他紧张时会下意识摸耳垂，她开心时左眼会微微眯起...
然而，爱意终究没能跨过现实的门槛。他母亲那句温和却不容置疑的话，至今仍像根细刺扎在她心里：“小姑娘很好，非常优秀。但我们两家的情况……你们毕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如果娶了她，你将来定会很辛苦。”没有激烈的争吵，只有日渐沉重的压力和一次次无声的妥协。分手在一个雨天，他攥着拳，眼眶通红地说“我会想办法的！”，而她只是摇头，轻轻抽回了手。没有撕心裂肺的恨，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
而此刻，他们之间隔着购物车，隔着十年光阴，隔着再也回不去的曾经。
“孩子很可爱。”她目光温柔地落在小女孩身上。
“嗯，调皮得很。”他笑了笑，笑容里有为人父的慈爱，也有遮掩不住的琐碎劳累。
“你呢，还好吗？”
“挺好的，老样子。”她答得简短。
他们又不痛不痒聊了几句。关于天气，关于这座城市的变化，关于一些最安全不过的话题。每一句都礼貌，每一句都疏离。彼此小心翼翼地绕开了所有可能触及过去的雷区，也绕开了他与她这十年真实的人生轨迹。他不再是她心中那个白衣翩翩的少年，她也不再是他记忆里那个眼神清亮、勇往直前的女孩。
“那……我先过去了，孩子妈还在那边挑酸奶。”他指了指生鲜区的方向。
“好，那快去吧。”她点点头。
购物车的轮子咕噜噜转动，朝着与她相反的方向。没有回头，也没有再说“再见”。她知道，这一次擦肩，便是真正的天涯陌路。
她低头，看着手里那个过于完美的西红柿，忽然觉得索然无味。世界上最遗憾的，原来不是当年激烈的爱过或恨过，而是曾经血脉相连、呼吸相闻的两个人，被时光和生活悄然改造，最终，在茫茫人海里，安静地、彻底地，变成了不再相关的陌生人。爱情，或许真的敌不过世间烟火，最终蒸发得了无痕迹。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