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小时过去了,他还活着吗?想起他那笃定的样子,答案应该是肯定的。
“啊!我被咬到了!”
我没有说话。
我之所以没说,是因为我不确定我听到的是否真实。自打他在我的身边出现,我就一直惴惴不安。
他刚出现的时候,是在我身后三米左右小沟旁,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你在干嘛?”我以为他在找某种草药。
“谁。”他说。
“什么?”
“谁。”他依然这么说。
虽然他说的依然是“谁”,我却明白了他说的意思。某些地方的人说的“谁”,就是蛇。
“你哪里人?”于是我问。
“贵州。”
如果在换个场合,我还会问他贵州哪儿。因为我去过贵州的几个地方,印象不错。
但当我得知他说的“谁”就是“蛇”的时候,我没了再问的心情:蛇?附近有蛇?
他手上拿着把刀,镰刀的模样,用它来分开草丛,时而窸窸窣窣,时而发出轻微而清脆的金属碰触石块的声响。
他在我的后面的时间待得并不长。自我发现他的存在,我还没有新钓到一条溪鱼,他就已经换了位置,到了我的右边。右边有个路亭,亭外是溪,亭与溪间,有两棵“溪榉”。树下的情况跟我所坐的位置应该类似,或大或小的岩石所砌的地面,只是多了茶树及不知名的灌木,草长盈尺而密,看去不见石,只见一片绿。
“这里有!”
他一说,我一惊。
自他来,我就不自在。他随身带着个编织袋,袋里已经有东西。现在,他在我的右边,距离也就五、六米,他说“这里有!”,这话怎么能让我安心?
“有什么?”我还是不禁要问。
“谁。”
“你看到了?”
“还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有?”
“谁有谁迹。”
“那你怎么知道它在哪里?”
“这个洞里。谁有谁气味。”
我有点怀疑。没看到就能确定有?到底有还是没有?我既不信他,又有点不信我自己。
他斜背着个行军壶,搁在左边腹前的位置。真的有?偷眼看他,他正旋那壶的塞子。含了一口壶里的东西,然后“唔唔”地喷地。
“那是什么?”
“药。”
他说着,小心翼翼地把壶里液体往地上倒。看他的姿势,是在画圆,脸盆样大小。
“这药有什么用处?”
“谁会出来。”
“蛇喜欢?”
“闻到这个药,谁在里面待不住。”
我知道了。他的意思是,蛇并不喜欢这个药,而是受不了这药味的刺激。
“抓到了!”
真的假的?
真的。当他蹲着的身子站立起来的时候,手里果然有东西:他说的谁,我说的蛇。
蛇身是黑色的,似乎有棕色的条纹。
“金环蛇?”
“眼镜蛇。”
在他站直身体的时候,蛇头在他手里,被他的手指捏着。在他说“眼镜蛇”的时候,他松开了蛇头,换了只手,只捏住蛇身,让蛇头的正面朝向我,让我看眼镜蛇扁平的头。
果然是眼镜蛇!
如果蛇没毒,人可能会把蛇看作温顺的动物。这蛇在他的手里,只蜿蜒,不攻击。
眼镜蛇是剧毒蛇。蛇在他的手里,怕的却是我:
“蛇不会咬你?”
“---"他没说话,只从鼻子里发出几个声响,似乎不愿意说。但他还是说了:
“你钓鱼,要钓到大鱼哦。”
我知道了,他忌讳说这个。蛇还在他的手上,还在蜿蜒。
“你小心些。”我说。
他打开他已经装有东西的编织袋,把蛇放了进去。
我见过银环蛇,印象很深。眼镜蛇还是第一次见,感觉它的身材,对于蛇来说,有些粗壮。目测这条蛇重有一斤,长约他的手臂。
“这蛇多久了?”我问得有些不明白。
“三、四年了。”他却明白。
“你卖吗?”其实我并不想买,只想知道他为什么抓。
“不卖。浸酒。”
“蛇毒比金贵,做药。”他又说。
抓到之后,他并不立即走。
“这蛇都成对的,还有一条在哪儿呢?”他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在问我。
我哪知道。
“你是怎么找到的?”这话我问过的。看他这么快就抓了一条,我信他有真本领。
“谁有谁迹。”
“你看得出?”
“看得出。我是专业抓谁人。”
“刚才那条是公是母你看得出吗?”
“母。”
看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在我的身边抓了条眼镜蛇,他的话,由不得我不信。
“在这里!”他说。
抓第一条蛇的时候,他距离我约五米。这回,距离更近,并没有超过三米。
他照例拿起他的那个壶,照例先喷雾,照例小心翼翼地倒了个脸盆大的圆。现在我知道,那药是激蛇的,蛇受激会是什么样子?何况是毒蛇,眼镜蛇!更何况距离我不超过三米!
我坐在那里,更不安了,却也没动。
“啊!咬到我了!”他这么说的时候,我没有说话。
我之所以没说,是因为我不确定我听到的是否真实。自他出现之后,我就惴惴不安。人在不安的时候,所见所听,都难以确定是否真实。而看他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在我的身边就抓到了那么大的一条眼镜蛇,这到底是真是假?我依然不确定。
他还是蹲着。缩回手,又往草丛里扑。当他又站起来的时候,手里赫然又是一条蛇!
“它咬到我了!”
它咬了他?
这回,他没有向我展示,直接解开编织袋的口子。这蛇似乎没那蛇听话,他放了几次都没能放进去。是蛇不听话呢,还是他紧张着?
我看清楚了,又是一条眼镜蛇!
“你来帮我一下。”他说。
“你出来。”我的意思是,他从草丛里走出来,更得要从装着蛇的袋子旁边走过来。虽然它们在袋子里,我还是不敢太靠近。
“扎住我这里。”他指他左手的上臂。
我箍住了他的上臂,双手。
“要用带子扎一扎吗?”
“不用。”
依然是那个壶。他用右手拧开壶盖,“咕咚咕咚”喝了三大口。然后就往他左手的中指倒:
“看!这里,两个印!”
细看,确实两个印。两个小红点,在他左手中指的指腹。
“好痛!”
“你确实不要紧吗?”我的担心绝对不是多余的。
“不要紧。”
“你看,毒到了这里。”
看他的前臂内侧,确实有些发黑。是因为上臂被我所箍,还是蛇毒循静脉回流?
他用右手按那稍稍隆起的静脉,向前臂的远端抚去。
“好了。”他说。
我不敢松手。
“好了。”他又说。这回我知道了,他的意思是让我松手。
“好痛———”他又说。
“真没事吗?”
“没事。刚才我已经把毒驱出去了,如果这毒走到心,人就没救了。”我又信了他。
“如果这蛇咬的不是你的手臂,而是你躯干的部位,你该怎么处理?”我想说,但忍住没敢再说。在蛇没咬他之前,我说“蛇不会咬你?”现在看来,已经说坏了事。
几个小时过去了,他还活着吗?看他笃定的样子,答案是肯定的———应该是肯定的。干嘛要捕蛇呢?此时我想到的,除了柳宗元的《捕蛇者说》,不是他,就是蛇,不是蛇,就是他。就连再钓上来的溪鱼,也都感觉有蛇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