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多数都有一个乳名，又叫小名。这是大人给孩子作的一个永久性记号。它记载着人们各式各样的情感与寄托。大人们的这份希冀和念想对孩子来说伴随终生。
大概是2012年的时候，我在镇上教书，住在杂草环抱的阴森老房子里，每当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就打开酷狗，听音乐，听电台故事。其中一封《致女儿书》时隔多年依然无比清晰，那柔和又富有磁性的男嗓音，仿佛一杯热牛奶，滑过我的心间。信的内容是这样的:
亲爱的宋小妞：
你好！
我是宋小君，也就是你爹，你上辈子的情人，小时候的奶爸，少女时期的树洞，以及将来你男朋友的岳父。
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宋小妞”这个名字，如果你喜欢，她将会成为你的学名，伴你一生。宋小妞朗朗上口，俏皮可爱，同时又透着一股玩世不恭的凌厉劲儿，是我心中女儿名字的最佳之选。如果你不喜欢，那让它作为你的乳名也不错。等你懂事之后，取名字的权力我还是想交给你，作为父女平等运动的开始。我也想借这个机会告诉你，从你有了自主能力开始，你就要独自面对这个世界里的所有选择。选择化妆品，选择男朋友，选择生活方式，选择一种爱情观，选择吃青椒还是吃土豆……所有的重大抉择都需要你亲自上阵，我的任务是支持你所做的选择，并且坚决捍卫它们。
……
当时我觉得这个叫宋小君的爸爸真是逗，如此学识丰厚又不乏风趣的男人怎么会给自个闺女的名字取个如此随随便便的乳名呢。这都21世纪的新新人类了，怎么也得新潮耐听一点吧！
后来自己的女儿出生了，才发现取学名已然够伤脑筋了，小名也同样费劲。好像叫什么小名都差一点亲昵和怜惜，起笔落笔间不知不觉就把娃唤做小妞了。好像所有对女孩的称谓里，小妞既接地气又不经意间包含了父母的种种珍视与疼爱。如上面这位父亲所言，“小妞”一名朗朗上口，俏皮可爱，同时又透着一股玩世不恭的凌厉劲儿。
宝宝刚出生时，抱着她软软的小身体，闻着她身上迷人的奶香，忍不住一口一个“宝贝儿”地叫。到了三四个月的时候，我和她爸习惯喊她全名。也是这时，她体重蹭蹭往上飙，邻居打趣地给她取了一个很贴切的小名，胖妞。虽带几分戏谑，独处时我也一边逗她一边“小胖妞”叫个不停。但当着外人，我是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口的。
也正因为我的缄默，这个名字越叫越牢了。半岁大时，为了吸引她的注意力，我们呼唤她的全名，她却充耳不闻，不与理会。旁人一句胖妞，她就立马调转头来，心神领会一般冲你甜甜地笑。笑起来时，就像一朵在风中含羞晃动的花朵，几分懵懂的羞怯伴着几分肆意的灿烂。
现在她长大了，会用简单的语言和手势表达她的欲求，也会用自己的方式抗拒自己不喜欢的一切。胖妞这个名字她已经不大乐意接受了，可能隐隐约约意识到，胖妞这个名儿带着几丝不怀好意的调侃，而且缺乏一个女孩子的应有的美感。路人如此高声叫唤她时，她也时常假装没听到。
关于小名，碰到我们这样不负责任的父母也是无奈。早在她还是一颗小胚胎时，她爸就有心灵感应一般，笃定是女孩。一日，他去上班，我到他的住处等他回来。一进房门，空荡荡的桌子上倒好了一杯茶，那个可爱的kitty猫杯子下压着一张纸条。其上留着她爹潇洒俊逸的字体:
大美女，小美女:欢迎来到朕的陋室一游，电脑已开，茶水已备，两位小主请便！
落款是点点爸
我问，孩子为什么叫点点？
我们不要好多，有一点点就够了。
我没有继续追问，以他处世哲学来推测，能叫多多才奇怪呢。
小不点。机灵点。可爱点。简简单单、清清爽爽也没什么不好。于是，整个孕期，我的日记里，我与宝宝的对话里，都亲切地称她为点点。她也心有灵犀似的时不时踢我一下，踹我一脚，表示已接收到信号。有时还会害羞地翻个身把脸侧一边。
生下来时，点点小朋友勉强符合我的想象。梦境里，那个被称为点点的宝宝应该是白白嫩嫩，圆脸亮眼的，有着瓷器一般的肌肤和捉摸不透的机灵劲儿。而我眼前的这个小人儿脸一点也不圆，晶莹的肤色粉嘟嘟的，但的确像豆芽一般小。
不知为何，当孩子实实在在冲破产道躺在我怀里时，那阵幸福的眩晕几乎让我失语，孩子的小名怎么也叫不出口，不知羞耻地一口一个“宝贝儿”叫着。当把点点这个小名摆在公婆面前，遭到他们一致反对，理由居然是用乡音发出来拗口。这事也就暂且搁置一旁了。
孩子汲取着营养，一日不同一日，我身上的赘肉慢慢变成了她身上的婴儿肥。娃光着身子一站活像只憨胖的小企鹅，肉乎乎的，傻傻的惹人爱。如此肥圆，点点此名也确实与人也完全不搭，只好辜负她爸的一番良苦用心了。
这时她爷爷奶奶不管不顾，一天天“妞妞”叫着，这也太土了吧，有点倒回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错觉。虽然心里不悦，但我也不想跟老人过不去。
断奶以后，娃明显瘦了很多。仲秋时节，穿着一身橙黄的毛衣，稚气可人。那橙亮亮的光芒与她那如若中秋之月的脸蛋极搭，饱满，色泽鲜明，很像一个成熟的大橙子。干脆叫橙子得了，既弥补了她五行缺木，又与她大名尾字读音接近。她爸讽刺我枉为一介文艺青年，怎么就掉入了俗套呢！
管你呢，谁说文艺青年取名一定要寓意深远，非同凡响。我不喜欢弱柳扶风，也不喜欢雨雪霏霏，吃喝玩乐才是赤裸的人生。
机缘巧合，在入驻简书时，个人首页默认头像居然也是一堆色泽诱人的橙子。
就这样，她是我日记里的小橙子，生活中她依然是小胖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