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多年了,那些绝美的诗句,早已被高原的风吹散在中华大地。
写下那些绝美诗篇的人,他的名字,叫做仓央嘉措。
上学的时候一直有个梦想,就是有一天能背着包,戴着帽子,一步步踏上通往布达拉宫的高阶,一定要亲眼目睹曾经困住那位多情活佛的宏伟殿堂。
手执佛珠,口念心经,耳观八方,目空一切。
这样,才是佛。
所以他觉得自己不是。
二十岁风华正茂的俊美男子,坐在布达拉宫最高的佛床上,受万民朝拜,他的出现,带给了数万藏民希望和信仰,他是雪域高原最高的王,亦是佛祖灯下又一位度世间一切苦厄的弟子。
然而,他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
在仓央嘉措的内心深处,他依然向往门巴族人无拘无束,放荡不羁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那个小村庄里,有他的少年时光,有他慈爱的母亲,热闹的伙伴,还有,等待日落山头与他一起窃窃私语的姑娘。那是个自由,热情,充满童话色彩的地方,他忘不了,也不想忘。
十五年的自由,在拉萨的风吹进门巴族的小村落后,他一夜之间,成为了至高无上的王,惊喜过后的惶恐,在惴惴不安中,他看到了匍匐在脚下的子民,那些澄澈的眼神里,写着敬仰,写着希望,于是他决定扛起肩上的责任。
只是这颗骤然雄起的心很快就被现实打落井底,因为带他走进这座殿堂的那个人并没有给他任何施展自己的机会,他不过,就是别人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不是没有天下苍生,亦不是胸无大志,只是单薄的他,没有权杖,又如何拯救他的万千子民?
于是,在无望的岁月里,他念着无上的经文,却终究只是袈裟下一尊枯坐的佛,没了灵魂,他还能在黄昏昼夜感应到佛祖的心吗?他还能告诉匍匐在他脚下那些善良的藏民,那些关于信仰,关于人类生生不息的梵语真谛吗?
他才是尘世里需要救赎的那个人。
他的灵魂和肉体已经走向了两个相反的方向。
后来,我们知道了,那一条通往山下的小径,那个方向,带走了他的灵魂,一路向前,将他带进了滚滚红尘。他化身俊美少年,他有另一个名字,叫做宕桑汪波。
宕桑汪波,是八廓街小酒馆意气风发的少年,是街头浪子们把酒言欢的对象,更是卓玛一眼沉醉的情郎。
这个名字,成就了一段凄美的童话,那些萦绕在雪域高原的情歌,那些写在墙壁上缠绵悱恻的诗句,统统都是他。
那是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男子,他的爱,足以感动佛祖,感动上苍。
我想,他是不悔的,至少不悔他爱过,不悔他写下了他的爱。
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一生多情损梵行。
一尊周身闪着金光的活佛,他终究还是输给了尘世,他犯戒了,不可饶恕。他自知罪孽深重,他自知等待他的会是怎样的一种惩罚,他自责,他愧疚,但是,已经回不了头了。
当拉藏汗的大刀砍下桑结嘉措的头颅,当昔日神圣的布达拉宫变成血海,他闭上了眼睛,没了桑结嘉措庇护的活佛,只能任人宰割,他不怕死,只是愧对他的子民,愧对这辉煌宫殿里仰视他的那些人,那些澄澈的眼神。
我问佛:世界为什么有这么多遗憾?
佛曰:这是一个婆娑世界。
他这一生,终于还是要结束了,就这么无声的死去。这世间的一切,或许他还没来得及看懂,或许他还没来得及去做,或许,他还没有等到他的卓玛......
或许,到了最后,他真的没想到,会是一个流放的宿命,等待他的,是一眼看不到尽头的流亡。遥远的中原,康熙帝的一纸圣旨,他沦为质子。
离开了雪域高原的活佛,只是这世间一株薄弱的蒲公英,看似自由,实则身不由己。
他被带离了西藏,走进了与他格格不入的中原大地,这才是真正的喧嚣之地,然而,再美的风景,再可爱的人,在流浪的人眼里,只能是无尽的遗憾。他想念高原吹过的风,想念香案前泛黄宣纸上的经文,想念转经筒转动的声音,想念他虔诚的子民,更想念远方的姑娘......
那个他曾经许诺过一生一世的人。
无论现实多么残酷,活着,就会有念想,就会幻想着有朝一日,他们还能再重逢在那高原之上,一盏青灯,守候到天明。
他要被迫的活着,他求而不得,他爱而不到。
有谁知道,那颗流淌着鲜血的心,日日夜夜,是怎样一点点的,从他的躯体里流逝?
假如真有来世,我愿生生世世为人,只做芸芸众生中的一个,哪怕一生贫困清苦,浪迹天涯,只要能爱恨歌哭,只要能心遂所愿。
所以,今生,只剩下奢望了。
如若有来生,我也愿意他只是这世间一名普通的男子,在平凡的岁月里,有一个像前世遇到的琼结姑娘那般的人,陪着他,一蔬一饭,一针一线,度过漫漫人生。
只愿,这一世的苦厄,真的渡过了。
用一朵莲花商量我们的来世,然后用一生的时间奔向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