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彭淑萍听到张姐自言自语，明白她就是那个匿名检举自己的人。理由？就是那个修车铺老板，安海，好像对彭淑萍动了心。

张姐本来没觉得自己和彭淑萍有多大差距，只偶尔看到和自己认识时间更长的顾客们后来都爱围着彭淑萍转时，心里会有些不舒服。可是，彭淑萍对她好，常帮她拉生意，她不能不承认，她生意比以前好，有彭淑萍的一部分原因。

张姐有时还觉得，她怎么说也生了两个儿子，还有婆婆帮忙，咋都比只有一个女儿，无依无靠的彭淑萍强，所以，尽管有时不高兴、不乐意，嫉妒，但总体上，俩人的关系还算不错。

可牵扯到男人便不一样了。

安海，且不说他的威信，他的人品，他的铺子，单他这个人，往那儿一站，张姐的心就忍不住“呯呯”跳。这可是大姑娘坐轿——头一回呢。

虽是考虑了各种现实因素，但不得不说，张姐，是真愿意跟这个男人过。

然而，这个男人却总打听彭淑萍。彭淑萍的那些凶悍和泼妇行径，不在乎世俗眼光的跟男人说笑，荤素不忌的开玩笑，等等，在男人眼里，竟然增加了她的魅力。

早知道有这一天，张姐打死都不会介绍彭淑萍到安海这儿买三轮！唉！真是悔不当初呀。

02

幸亏安海跟彭淑萍接触没几次。张姐悄悄观察，发现安海是剃头挑子——一头热，自作多情，彭淑萍对他这个人就没啥印象，才慢慢把心放回肚子里。

可那个狂风暴雨的傍晚，当她撞进修车铺，看到彭淑萍半裸着身体，坐在安海的行军床边时，她的愤怒冲破了理智的大堤。

女人一旦嫉妒心起，就仿佛炎炎夏日森林着火，非常力不能扑灭。

嫉妒和愤怒，似无数条毒蛇，啮咬着张姐残存不多的理智，撞击着她本就没多宽的心胸。短短几十分钟内，这个普通的智商平平、老实巴交半辈子的农村妇女，竟想出了一条“妙计”。

彭淑萍高高兴兴重回工地门口做生意那天，张姐借口上厕所，多走了几条街，寻了个公用电话，打了那个匿名电话。

彭淑萍嚎叫“诬陷我的人不得好死，生孩子没屁眼，嫁老汉不是男人”时，张姐在一旁，又羞又气又怕。

等她反应过来，却后悔刚咋没上去帮彭淑萍的忙，她担心自己刚才的表现，让聪明的彭淑萍猜出端倪。

她忍着种种复杂情绪，一边咒骂一边把彭淑萍的东西拖回自己家。一晚几乎没睡，翻来覆去，脑子里都是彭淑萍蹦着跳着，那张要咬人的嘴，和那张狰狞凶狠的脸。

她不知道该咋办？

她更不知道，自己的秘密，已经被人发现了。

张姐病了。

03

彭淑萍风风火火办完接手师傅饭馆的事，也就是简单签了个协议。她要交钱，师傅说不急。说离他们走还有几天，正好带她再熟悉熟悉。

“你甭看是个小馆子（师傅这是谦虚），方方面面都要注意到，连供菜的都不能得罪……”

见她一脸懵，师娘杵师傅：“现在说这些顶啥用？你没看她这会心思不在这儿么？她这么着急忙慌把事定下了，她原来那一摊子可不得理一理。淑萍，你今儿先回去，把手头上的事捋一捋，办一办，最迟后儿，你来，专专心心，跟我俩学经营饭馆。有些人还得带你逐个去认识一下！”

彭淑萍又脚下生风赶到食品监督局。

工作人员通知她，配料没问题，但为保险起见，还是把她又教育了一通，还让她写了保证。

她刚谈妥一桩大生意，心情好得像花儿开放。工作人员脸再板，她只笑嘻嘻。

DY又称YS，YS的各个部位，功能和效用各不相同。DY壳子真正来说不算毒。普通人不懂专业知识，听到“DY”俩字就神经紧张，产生误解。他们当时之所以带她回来，是谨慎而为，也是对群众反应的事有个交代。

可能领导早料到这个结果，前一天见识过彭淑萍的泼辣和疯狂，怕这个女人在单位又发疯，所以专门挑了个新人给她解释。

新人是个年轻小伙，初进职场，小心翼翼，一句一句，不厌其烦。彭淑萍嬉皮笑脸应付完，拿了东西就走。还夸小伙子：“态度真好！长得也好！”小伙子羞红了脸。

小伙子在她走出老远还叮咛：“以后有不懂的就来问我啊！”

彭淑萍提溜着她的瓶瓶罐罐，闷嘴直乐。

04

她在工地门口没看见张姐，向工友们打听。工友们一问三不知。张小龙站在人群后，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彭淑萍心知咋回事，冲工友们笑笑说：“算了，我自己去寻她。”

工友们还劝她，莫记恨昨儿的事，他们了解她的为人，她不会做那伤天害理的事。

彭淑萍想了想，笑着告诉工友们：“明儿开始，我就不来这儿了。想吃凉皮了，来南头市场那儿，不光有凉皮，还有扯面、棍棍面、炒面，花样可比现在丰富多了！记住了啊，一定要来，只要你们来，我给你们优惠！”一副当家作主的样子。

有工友便问：“咋了，淑萍，你不摆摊子了，去给人家当小工呀？”

张小龙一双眼紧紧看着彭淑萍。

彭淑萍扬声回答：“哪呀！我才不给人当小工哩！我要当，就当老板！”她故意吊他们胃口，说想知道咋回事，就来店里。

她走出几步，张小龙犹犹豫豫追上来。彭淑萍听出有人跟着，一回头，见是他，也不问话，转身又走。

她这样作派，张小龙反而忍不住了，紧走几步，和她并肩，问：“你真不来了？”

她“嗯”一声。

他看看前路，又问：“你……你这是真去张姐家呀？”

又一声“嗯。”

张小龙再问：“你去她家干啥呀？”

彭淑萍停住脚，有几秒没说话，忽然一笑，答他：“不告诉你。”

张小龙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她越走越远的背影，表情像个傻子。

05

彭淑萍去张姐家之后发生了啥事，除了她俩，没旁人知道。

大家只看到，彭淑萍说不摆摊的第三天，张姐才推着车子重新出现。她病怏怏的，无精打采。人们关心地问她，她随便应付两句，无意多说。

她的精神和心思明显没在生意上，要盐给醋，要馍给稀饭，弄出不少笑话。

工友们吃饭间议论，是不是真去市场一回？看看淑萍姐有没有诓人？有几个人跃跃欲试，打算第二天下班就去。

工人们好意问张姐知不知道彭淑萍要当饭馆老板的事？还有人开她俩玩笑：“张姐，你妹子发达了，依你俩的关系，肯定不会忘了你，你也快发达了，哈哈哈！“

“咣当”一声，一只碗掉在地上，碎了。张姐掉碗的那只手，微微发抖，她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彭淑萍是去看她了，说了不少关心体贴的话。

但最后，自己挣扎起身，想帮她把东西收拾收拾弄回去时，她却说，这些东西她不要了。她用不着了。“全送给你，张姐！就当全了咱俩这段日子的情份！”

她看着自己，笑盈盈的，可是她那双大眼睛，却幽幽暗暗，深不见底。

她当时那样子，自己永远忘不掉。

彭淑萍这是知道了？还是猜出来了？是她自己知道的？还是有人告诉她的？张姐想问，又不敢问。她在她那笑不到眼底的目光中，慢慢委顿下来。

她更恨了。

这个该死的、狐狸精一样的女人！

为啥同是寡妇，她的命，却每每强过自己？

老天爷啊，你真不公平！

06

彭淑萍却撂开这些人和事了。她一向是这种性子，更愿意向前看。

向前看，多好听的词，向“钱”看。哈哈。

她兴冲冲告诉李怡，她不用摆摊了。她要当老板了。她们，要有一家正正经经，而且还不小的饭馆了。

“怡怡，你以后的任务就是学习！啥心都不要操。你就放放心心地学，大胆地往前走，不管你考到哪儿，清华北大、复旦南开（这些都是以前兴发常念叨的），妈都供得起！”

李怡看着母亲难得一见的兴奋。狼牙被她的情绪感染，在她脚边兴奋地打转，发出呼噜噜的声音。

李怡倒没为母亲说的“清华北大，复旦南开”感觉有压力，狼牙让她想到一件事。

“妈，那你以后岂不要起得更早，回来更晚？”

彭淑萍弯腰逗狼牙，答：“对呀。开饭馆不比摆小摊，生意越大，风险越大，责任越大。我以后是得早起晚睡了。”

她猛然想到：“哎呀，妈以后不能给你做晚饭了，咋办？”她托着下巴思索着。

李怡不在乎地说：“没事。本来你也没做几顿。我在食堂吃就行。“

彭淑萍有些不好意思，她坐到女儿身边，难得疼惜地抚她头发，眼睛有些酸：“辛苦我娃了。以后，以后就好了。”

狼牙蹲坐在母女俩身前，一对大眼睛里满满的忠诚。

李怡一下下摸着他的毛，对母亲说：“妈，你以后回来晚了，你把狼牙带上吧。它能看店，还能保护你，有它在，我才放心。“

彭淑萍不同意，说还是让狼牙继续晚上去学校门口接李怡的好。

每月多给的几块房租没白花，每天晚上，房东都会帮忙解开狼牙。狼牙自己就会跑到学校门口接李怡，一路陪李怡回来。

李怡坚持，说她每次都有同学一起，好几个呢，不会有啥事，硬让母亲带上狼牙。

彭淑萍把所有事安顿好，带着狼牙，奔赴新的事业。

07

她来之前想了一些问题，李怡又帮忙补充了几条，可真正上手后，她才发现，开饭馆，跟摆小摊，差别大了去了。

比如说城管，摆小摊时，有个风吹草动，推车子就能跑；可饭馆是死物，跑不了。

她来第一天，中午用餐高峰，饭馆里坐不下，师父师娘在厨房里忙，她心眼一动，让伙计们在门口摆了两张桌子。以前摆过，所以伙计们没拦。结果运气不好，不一会儿，城管就气势汹汹出现。

不打招呼，赶人不说，抬桌子就往车上撂。彭淑萍听到动静出来，紧挡慢拦，差点又跟人闹一仗。

有人报告师父师娘，师父师娘出来，说好话陪笑脸，端茶递烟，再三解释“她是新来的，不懂规矩，多多包涵“，又拿出多年在这儿的老面子，加上顾客中有人帮腔，城管们最后才说：”下不为例。“摇头晃脑地走了。

彭淑萍冲人家后背，挥了下拳头。顾客中有人被她的动作逗笑。师父师娘看到，无奈地摇头。利用间隙时间，千叮咛万嘱咐：不敢再耍张狂了。你不再是摆摊的彭淑萍了，你以后是这家饭馆的彭老板了。干啥都不要意气用事，任性妄为更是要不得。

“淑萍呀，做生意靠的是诚信，诚信最重要，千万记心间。违法乱纪的事不能沾，欺负人的事不能干，假冒伪劣的东西不能卖，损人不利己的事不能做……“

师父和师娘掰着手指给她说了几十个“不能“，见彭淑萍不以为然，用她最看重最在乎的字眼刺激她：”淑萍，你知道就你今儿这一弄，如果城管硬要拉，会损失多少钱？“

彭淑萍眼珠一转报出个数，师父点头。

“你再想想，如果顾客受了惊，或者觉得咱们店突然转了作风，不来咱家吃饭了，会损失多少钱？”

“不至于吧？就这点小事。”

“咋不至于？一切皆有可能。咱不是老天爷，也不会掐算，闹不懂顾客的心思，咱唯一能把握的，就是以诚待人，童叟无欺，以质取胜、遵纪守法。”

“对了，还有人脉。”

天时、地利、人和，在开饭馆上，也非常重要。其重要程度，不亚于排兵布阵，行军打仗。

“淑萍，”师父正色道，“没谁能一直帮你，你能靠的只有你自己！我们能帮的也只有这些了。你要是想好好做生意，你就听我们的。谨言慎行，低调做人。”

师娘说：“这些都是李老师教娃时，我们没事也听了几耳朵，你是聪明人，该知道咋办。”

08

师父师娘走前，最后一次帮她铺垫，请一些有头有脸的、会对她有帮助的人来店里吃饭。

师父说，人都带你认识了一遍。百人百性，我们原来的做法不一定还管用。你年轻，底子薄，时间短，他们或许有人会故意使绊子，难为你，到时候具体该咋应对，天高黄帝远，我们远水解不了近渴，多半得请这些人出面。一会儿，等人家来了，我跟你师娘介绍完就当陪衬，今儿晚上，主要就看你。不要怕，就按咱们商量的来，好好展示展示你的本事。“

饭馆早早挂出不营业的牌子。伙计们忙忙碌碌，进进出出，帮着置办了几桌好菜。彭淑萍陪着师父和师娘，打扮一新，站在门口，摆上最真诚的笑脸，等待客人上门。

第一个到的，就是个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