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整理书箱时,翻出了很多以前看过的书。有借的,有买的,还有朋友送的。汗颜的是,这些年桩桩件件的生活琐事缠身,自己也懒散地把大量的时间花在了看八卦、刷淘宝、玩游戏上面,那些曾经喜欢的东坡传记、纳兰小词,已经被束之高阁,明珠蒙尘。拣出几本自己想要的,剩下的,又装进纸箱,成为弥补窗台和地面身高差的材料。
在那些书里,有两本是来自同一个朋友的馈赠。一本是王国维的《人间词话》,另一本貌似是关于美学与哲学的。坦白地说,对于《人间词话》,我想我努努力,还是能看懂几分的。但另一本,在翻开第一页时我便知道,以我的修为,再修炼个几百年,用尽洪荒之力,也渡不过这一劫。朋友对我的能力,实在是高估了。
赠书之人,说是朋友,其实是同学。
我和他的交往并不多。女生有女生的世界,男生有男生的生活。更何况,在人堆里,他并不是一个扎眼的人。他其貌不扬(罪过罪过),衣着朴素,有些沉默、有点害羞,只有那双眼睛里发出的那种清澈、纯净的神采,仿佛能涤荡世间污垢,让人印象深刻。他的生活很简单,宿舍、食堂、图书馆三点一线。有时碰上,点点头叫个名字,便算是打过招呼了。
不知是什么机缘,或许是他帮了我一个忙,我们要熟悉一点了。那时的我正沉溺于某品牌速溶麦片的美味不能自拔,于是兴冲冲地跑去超市买了两袋送给他作为答谢。哈哈,实用主义至上的我,看来还是停留在马斯洛需求层次的最底部。他拿到两袋麦片时,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开始脸红地推脱。我拿出居委会大妈的热情,指天指地指心地论证了这个麦片有多好吃,小小麦片又有多么的不成敬意。不知他是被我敬业的带货精神所打动,还是不擅于应对这样的人情往来,尴尬中最终收下了。
过了几天,他找到了我。手里拿了两本书,仍然是一副不太好意思的模样。约摸是觉得让我破费,他便用自己心爱的书作为回赠。寒暄过后,他说起两本书的内容来,脸上的羞涩褪去,眼里开始发出一种奇异的光芒。那天,他讲了他最近在看的书,讲了王国维,讲了朱光潜,还讲了一些哲学相关的事,甚至还给我推荐了一些他读过的好书。末了,他把书递给我,说送给我。
那个时候,我开始明白,他的眼神来自哪里。衣食住行并不重要,他的精神归于图书馆,归于浩瀚书海。他远离喧嚣浮华,不去揣摩世故人情,只在淡淡墨香、行行文字中发现自己、充盈自己。书中自有广阔天地、茫茫江湖,古人的情怀与智慧,皆藏于此。循着前人的指引,感受战火纷飞中国破家亡的苦难,清平盛世中花前月下的浪漫,刀光血影中的侠骨柔情,生死抉择中的赤胆忠勇。折服于贤者的气节与风骨,惊叹于智者的探索与睿智,辨忠奸、明是非,淡泊宁静、明史明志。心无杂念,受书香浸润、滋养,溶解于血液,沉淀于灵魂。也正是这样,才有了那么透亮、那么纯净的眼神,才有了那么单纯、干净的人。
毕业聚会时,无酒不成席,同学间开开玩笑,闹闹酒,倒也无伤大雅。可当看到男生们起哄劝他喝酒,他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时,我侠女的劲头便钻了出来。我知道这样帮他挡酒可能会扫兴,也可能会惹得其他同学不快,但在那个时候,就是觉得我得护着他。可我终究也不是善于在酒桌上推杯换盏之人,最后,我们便一起成了被劝的目标。
毕业几年后,大家几乎失去了联系。手机打过去总是空号。偶有一次接到电话,说他来了成都,我便和先生赶去学校旁边的小饭馆和他见面。他没有什么变化,依然不善言辞,席间大家都透着若有若无的拘谨。从谈话中得知,班里的同学毕业后有留校的,有从政的,也有进企业的,只有他,去了深圳或是广州,跟在一位老教授后面,一心坚定地走了学术研究之路。
匆匆一面之后,再无消息。在网络技术如此发达的当下,我打过电话,发过微信,试过QQ,找过同学打听,甚至百度搜索,出来的不过是名字相同的医生的广告。这或许是自己的执念:留心中一席之地,给一个灵魂干净纯粹的人,得知他安好,便觉心安。仿佛是在纷纷扰扰中,希望去印证一个事实:筑一所高塔,不理会世间所有丑恶与浮华,不随波逐流,即使被人诟病为天真不谙世事的人,也能在这个世界找到安身之处,并且过得幸福安稳。我们总是怀着这样的希冀,对于遥不可及的、真善美的人或事本能地给予更多的祝福,或者,升华为一种信仰。
老同学,愿你出走他乡,归来仍是少年。
愿所有的坦荡、赤诚,不再是人间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