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了半年多的绿萝,最近不知怎的叶子开始变黄变蔫儿。中午把花盆抱到太阳下面,松土,浇水。
搬来老房子住以后,我便开始学着侍弄花草,成果却不尽人意。那一大盆娇滴滴的凤梨在屋子里驻扎了不到一个月,就香消玉殒了。这两盆绿萝也一直没有爆发出蓬勃的生命力,但总算苟延残喘着。可这两日却显出熬不过冬天的迹象,我有点慌了。
午后的阳光暖暖地洒在身上,这样晴好的冬日,总能让人生出张开双臂拥抱生活的热望。尽管长安城里的冬阳如黄河边的落雪一样平常,我依然怀着对初雪的欢喜,在每个天晴的日子里感觉莫名的欣悦。
昨晚又是一夜无眠。我严重缺觉的眼睛在明亮的光线下颇感不适,只得眯缝着眼。光秃秃的树干,泛着微光的马路,三五的人群,都变成了电影里的蒙太奇镜头,像是隔着现实的梦境。
我这几个月的生活,真恍若一场大梦啊。
从去年九月份开始,暴食症初露端倪。很多个晚上,我都会左手右手抓满各种吃食,在校园里的一个僻静角落里坐下来,一样一样认真地剥开,送进嘴巴里。有时候能察觉出味道,也记得那些东西最初始的样子。后来吃的东西增多了以后,味觉和视觉一并消失了,只剩下野蛮生长的欲望。
油炸的、膨化的、甜腻的、咸辣的,我先前敬而远之的东西,忽然报复性的无处不在。如果一堆食物里没有两三样极端刺激味蕾的,不管吃进去多少,总也感觉不到舒畅的快乐。刚开始还会给自己找个理由,比如,今天完成了工作任务,要奖励一下;或者,某某某的电话破坏了我的心情,得抚慰一下;也可能仅仅是起风了,嗖嗖的凉意从袖管钻到全身,需要用食物抵挡寒气。
慢慢的,连说服自己都嫌吃力了。只是在惯性的驱使下,像完成使命一样往嘴巴里填充东西。等到肚子和胃鼓胀到跟36D在一个水平线的时候,一场战役才算结束。
体重自然是加速度地往上升。期间也煞有介事地嚷嚷着减肥,能坚持上一周便是奇迹,往往两三天就缴械投降。本来就不强健的胃在这样的摧残中,更是连一刻的安宁也不再有。为了让自己的负罪感减轻一点点,一吃完我就强迫自己立刻吐掉。
许多个夜晚,我连续两三小时的蹲在马桶旁边,让那些来不及消化掉的东西永远不再有机会。有时候,没有嚼烂的食物刚好卡在喉咙里,当我呼吸困难被呛出一脸眼泪的瞬间,我会忽然想,如果就这样死掉了,到底会怎样呢。
那一刻,蓦的会有点心疼自己。
我不知道,人究竟得跟自己有多大的仇怨,才能够狠下心来如此折磨陪伴自己一生的肉体。我只知道,如果没有满腔的食物,心里就像被90分贝的电钻,钻得很空很空。那种空寂,就像四月的熏风穿过幽深的弄堂,衣袖间鼓鼓得,却空无一物。
我只能吃东西。当食物满满地塞进去的时候,那种折磨人的空荡荡才能离我远一点。
我像是着了魔似的,一步步毁着自己的生活。原本安详的一切,伴随着暴饮暴食都跌入了黑暗的渊薮。严重的失眠,内分泌失调,大姨妈错乱,几乎没有一样东西走在正常的轨道上。然而,我不管是一宿没睡,还是一周没睡,始终保持着若无其事的样子上班,与人谈笑风生。那大概是乱象丛生中唯一可堪欣慰的了。当然,工作或许也仅仅是因为,我需要钱来养活自己,包括,购买更多的食物。
我开始写很多东西。几乎每天都更新说说,发朋友圈,还写日志。我不再像年轻的时候,随便抓住一个人,煲几个小时的电话粥,直到自己精疲力竭得睡去。我压抑着每一次讲话的冲动,不去看通讯录里任何一个可能拨出去的电话号码。我把全身的神经绷得都有点疼了。那种连自己都恶心的样子,实在是连最亲近的人,我也羞于让她看到。
我知道谁也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除非我改,否则,连神也救不了我。
我变得越来越透明。朋友,同学,同事,每个人都知道我失恋了,因为失恋而暴饮暴食。
还有心怀慈悲的人,在我的文章下面回复,从各处搬来心灵鸡汤滋补我。他们不知道的是,我的心里开着一朵恶之花。那朵花美如罂粟,我跟她较上了劲。她要毁灭我,而我想看看她究竟能把我怎样。我们谁也不肯和对方握手言和。
在那场没有观众也没有裁判的较量中,我唯一的胜算便是等待——等待那朵花自己枯萎。而等待就是煎熬的同义词。我只能与自己为敌,没有底线地折腾自己。那样的时刻,理性啊,克制啊,金玉良言啊,全部变成了荒谬与可笑。只有每一分钟的忍耐是真实而有质感的,就像戒烟的人与尼古丁对抗,或者戒毒的人与身体里的千万只虫子战斗。那种体验只是你一个人的事。任凭多么生动的语言都无法去描述它,若非要说出来点什么,最终也只是用方块字堆砌出来的笑柄。
感谢我的妈妈,赐予我健康的身体,也庆幸我坚持跑步的好习惯,让我在那样的自虐中依然好好地活了下来。如果没有这些剖白,谁也不可能知道我蓝色大衣包裹下的身体,经历过怎样的浩劫。
曾有人建议我去看心理医生,可我知道我没病。我只是一个被宠坏了的任性的孩子。我太喜欢放纵自己的感情。不是我不能节制,是我不愿意那样做。所以,我不需要任何人的理解,更不需要同情和怜悯。我仅仅是想知道,在人无限幽暗的内心里,那朵恶之花究竟能以怎样的方式存在多久。
可是今天,在一盆阳光下的绿色植物面前,我竟如邯郸客舍里的卢生一般,忽的梦醒了。干嘛要为了那点可笑的意气跟自己较劲呢?这始终都是一个人的战争,就算赢了又能怎样?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不要再去玩心跳了。根本没有必要因为世界荒诞,而让自己随之变得乖戾。
祈祷我能有一颗透明的心灵,和会流泪的眼睛。试着去和自己相爱,也试着去和生活热恋。无论爱得深刻还是卑微,爱得投入还是脆薄,都尽情地释放身心去爱。对陌生人谦逊有礼,对身边人温情相待,并对生命中每一次的经历尝试与情感体验报以极大的热忱。
只有放过自己,才能高飞。对待事业,尽心尽力。对待生活,有的放矢。学着被一件衣服哄得很开心,因为可口的食物一扫阴霾,哪怕是一首好听的歌或一部好看的电影,也顿时能原谅这世界所有的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