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排球赛

作者：01

她们齐刷刷地聚在了排球场决赛场地，手忙脚乱地拉开老早备好的大红色横幅。

上面赫然印着班主任李老师想出的“威猛”口号：

谁最给劲（儿），惟我十二。

球场上，男孩们正面色紧张地微屈着上身，目送三娃带球朝着球场边界走去。

三娃，本名张振雨，又称“张振三”，是林荫街中学高一12班男子排球队队长，个子高高的，小麦色皮肤，长相虽没有貌比陈坤黄晓明，却也还算帅哥一枚，特别是在这排球场上，更是神采奕奕，引得一众迷妹场外围观。

但熟悉的人都知道，此壮士的外表下面有一颗傻白傻白的萝莉心，会让众迷妹一秒否决了这堂堂仪表。比如，他会在某个清晨趁前桌不备吃掉她抽屉里仅存的一颗大蛋挞，差点把没吃早饭的前桌女生惹哭；比如，他有一只体积庞大的方形盒子，里面装满了似乎永远都吃不完的薄片芝士饼干，在他打比赛不上课的时候他就会把盒子上锁防止别人偷吃；比如，某次邻桌几个同学探讨“走投无路”的“投”和“出人头地”的“头”各是哪个tou时，被三娃无意听进去了，接着他就小声地自言自语“‘出人头地’的’头’是’头脑’的’头’”，直接在作业本上把自己的名字写成了“张振头”……

三娃除了有一颗萝莉心外，运气也一直不错。一日放课，三娃去小卖部买“果缤纷”，连中了六次“再来一瓶”。他抱着一堆果缤纷满头大汗地跑回班上，一个小组的饮料就这样被他光荣承包了。同学们都懂的，三娃一声“好饿”，造福一个小组。

裁判一声哨响后，只见三娃腾空而起，“啪”的一声，球几乎是沿着一条直线，极速擦网而过。

对手的一传也不含糊，球虽然重重地砸在了一传的手臂上，却又如同变魔术一般轻轻地再次弹起，紧接着二传就位，双手指腹触球，微微一托竟也蹿得老高，攻手退后几步蓄势，突然上步蹦起一记猛扣，未料想居然打在了扯扯伸直手臂跃起的人墙之上。

说起扯扯，此人真名“程晟”（cheng 阳平），肤白高个，嗓音洪亮，是唱歌的一把好手。扯扯酷帅一声吼，地球也要抖三抖，扯扯舞台一步走，再现校园潘玮柏。扯扯从初中起就叫“扯扯”，或者“扯哥”，上了高中，人气继续飙升，就连平日里不怎么说方言的班花余婷婷也会在叫扯扯的时候特意转换成四川话，喊他一声“cei cei”（上声）。于是，扯扯自封头衔，比方说林荫街中学“人气小天王”，“弯道小王子”，还有一个便是“育才笑霸”。

辛琪某次听怡宝说起过扯扯少年时的往事，原来怡宝初一时和扯扯一块儿上过奥数补习班，扯扯坐在桌上拍着胸脯自称“笑霸”，怡宝直接听成了“校霸”。那时候的怡宝还是校服拉链拉到领口的好学生，头一次见到“校霸”，好生敬佩。奥数补习班的周老师，每次讲题讲到最后，不说“综上所述”，而是“显而易见”。于是，“显而易见”这个词成了扯扯那时的口头禅。

周老师发问：

“这道题，这条边为什么和这条边平行啊？”

扯扯答：

“显而易见！”

周老师再问：

“角CDE是30度是如何推出来的呢？”

扯扯答：

“显而易见！”

周老师轻咳了一声：

“程晟同学，你可以闭嘴么？”

认真听课的人其实不多，被扯扯逗笑的只有前排几个人，当然包括怡宝。扯扯他一脸得意，时不时转头瞟几眼“捧场”的怡宝，怡宝就在下面偷笑，感觉有点心动。上了高中后怡宝发现坐在旁边桌的娅娅也曾对小天王有过一小段时间懵懂的好感，至于原因就不得而知了。

拦网成功。对手场大喊“保护”，却来不及了，球稳稳地掉落在了对手场地内。裁判吹哨，举手示意“12班得一分”。

辛琪带着女队一起为男队呐喊，大声欢呼“帅！好帅啊！”。球场上，章鱼对着扯扯微微一笑，扯扯难卸其偶像包袱，只是酷酷地甩了一下脑袋，以示回应。

章鱼那微微一笑仿佛旱天惊雷一般在辛琪心中炸开了。辛琪站在球场边，梳着横刘海，戴着眼镜，面色红扑扑的，喊完口号后竟然情不自禁地捂住了脸，娇羞地扯了扯身旁路路的袖子。却不料一阵邪风猛地扫过她的刘海，把整片发丝都掀了起来，露出了额头上细细密密的青春痘。辛琪急忙扶了扶自己的头发，又拿出口袋里的小镜子照了照自己，顺便梳了梳刘海。

路路，原名“斯路”，短发，圆脸大眼睛。辛琪打主攻位，路路就给她当二传，二人在球场上相识相知，通过行云流水的配合，渐渐成为了可以同喝一杯奶茶的亲密死党。

辛琪和路路，仿若凤凰传奇一般，好像能够永远雷打不动地粘在一起。

“你怎么了？”路路问。

“你有没有觉得章鱼打球的样子好帅！”辛琪合上了手里的镜子，嘴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帅啊，你又不是头一次看章鱼打球。所以在某人心里已经不只是帅了吧。哎哟哎哟哎哟～”路路的坏笑声挠的辛琪心里更觉得痒痒的。

两人相隔不远处正站着永恒，娅娅和怡宝。永恒真名就叫永恒，永恒的“永”，永恒的“恒”，英文名“Forever”，三千年亘古不变，既特别又接地气。永恒长了一张慵懒的小脸，和一头十个夹板也拉不直的卷毛，高一时发型一度可与球星马拉多纳媲美；娅娅原名“黎娅舒”，个头娇小，说话声音像水波一样温柔；怡宝真名“林怡”，是一个道地的文艺女青年（流氓），视力极好，典型双子座，上一秒可能在为赋新词强说愁，下一秒可能就开始说段子开火车了。

永恒和娅娅，两人从6岁起就是同班同学，仿若白浅和夜华，一世小学初逢，二世初中开虐，虽不同班也依旧念念不忘，维持着每天道晚安的习惯，三世高中继续同班。如此兜兜转转，三生三世都劈不开。至于后来加入的怡宝，身份就如同那只叫娘亲的团子，永恒和娅娅都把怡宝当成真正的宝宝，分外照顾，每次喝怡宝矿泉水时，还时不时会唱一遍广告词“你我的怡宝”，所以，怡宝有个藏得很深的绰号，叫“矿泉水”。

辛琪转头就看见她们三人正站在一旁继续喊着口号，而自己的同桌闻妮妮正买了饮料朝着球场跑了过来。

“看辛琪那个花痴样哦！”闻妮妮的脸上挂着笑。此话一出，辛琪害羞了，朝闻妮妮这边空抡了几记粉拳。

“难道你不觉得帅么？”辛琪理直气壮地朝闻妮妮喊着，脸都胀红了，“还有啊，章鱼哥的眼睛真的长得好好看啊。”

“帅啊。我们都觉得帅，哈哈哈。只是我们反应没有你那么激烈哦。快说，你是不是喜欢章鱼？”闻妮妮一把挽过怡宝的手臂，却不知怡宝此时正心不在焉地凝视着不远处隔壁班的比赛。

“我去，怎么扯到喜欢啦。我只是真心实意地觉得章鱼眼睛好看而已。”

辛琪正和闻妮妮辩解，却注意到一旁的怡宝此时神情里正散着淡淡的愁绪，追随着她的目光，朝着隔壁班的场地看去，竟发现了南智，他在另一个场当裁判。那天，南智穿了一件白衬衫，衣角随意地耷拉在校服裤子上，把他整个人衬得更加瘦削苍白。

怡宝正注视着不远处南智，突然的沉默被淹没在这喧嚣嘈杂的球场上，没有人注意到她文艺少女式的忧伤，大家都在为了比赛各自奔忙。她却腻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只是那时的她，并不懂得这样的伤怀并没有任何意义。

辛琪突然想起了上次怡宝和南智见面的场景，在食堂，时值她们班男生刚打赢7班，进入了决赛。她和路路在吃饭，不远处的怡宝正激动地想要和南智分享这一喜讯，然而南智却埋头吃饭，不为所动。

“南智，我们班好厉害的，男排打进决赛了！你去看决赛么？”

“我们班排球打得不行。而且我看不了，我要去别的场当裁判。”

南智给怡宝撂下这么一句话就离开了，怡宝有些尴尬地住了嘴。辛琪默默旁观，想着要是自己碰见这样的状况，私下里情绪再如何翻江倒海都无所谓，一定不能在喜欢的人面前表现出来。

此时，南智正在远方的场上挥臂判分，边裁是个短发女孩，娇小玲珑，看上去和南智关系似乎很要好，时不时会跑过去找他汇报情况。两人每次交流的时候，头总是靠得好近。

辛琪看着怡宝那张笑容尽失的脸，又望了一眼章鱼，想了想闻妮妮刚才的那句调笑，虽然她心里清楚对章鱼只是欣赏，谈不上所谓的男女之情。但任何事三人成虎，事态如果再这样发展下去，流言四起，恐怕会不好收场，于是决定收敛一下自己对章鱼的态度。

那天的球赛最后还是输了，三娃坐在球场上喝了几口水，扯扯则低着头不说话，章鱼坐在扯扯的旁边一脸沉重，几个男孩子集体陷入了沉默。操场上的人慢慢开始走光了，有的去吃晚饭，有的回教室上自习，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辛琪站在球场边没有走，她手里握了一瓶矿泉水，本来打算比赛完递给章鱼，但斟酌再三还是忍住没有去。晚自习上课铃声响了，章鱼和扯扯理了理校服，三娃抱着球，三人一齐起身朝着教学楼走去。辛琪也转身离开了，她拧开手里的矿泉水，喝了一口。

三个男生从辛琪身旁经过，三娃径直跑回了教室，扯扯拍了下辛琪的肩，说了句“女排也要加油哦！”章鱼朝辛琪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那时候，他们15岁，满头沮丧地回到了教室，衣服往椅子上一扔，抬眼却撞上了李老师堆在脸上刻意的笑容。

李老师笑着说：“你们都是最棒的！胜败乃兵家常事，明年再接再厉。赶快调整一下，大家把练习册翻开，我讲一下哪几道题需要特别注意。”

三娃尴尬地撇了撇嘴，怡宝用手臂推了推他。

“诶，没事吧？”怡宝关心地问到。

“你能不能以后不要喊‘好帅啊’喊得那么响，像个花痴一样。”三娃语气里满是嫌弃。

“啊？不能喊啊。那该怎么说？你们就没有碰到过特别狂热的粉丝么？”怡宝有点不甘心。

“怎么会没有？可人家不是你这样的啊。上次校队去z市比赛的时候，人家可是从球场一直追到了我们车上。”

三娃有些得意，拧开了桌上的一瓶佳得乐。

“你放的？”他斜眼看了下怡宝。

“对啊，犒劳下队长。嘿嘿。”怡宝咧嘴笑了笑。

“谢了，兄弟，很耿直！”三娃咕咚咕咚地喝了大半瓶。

怡宝没有再接话，悄悄地摸出了抽屉里的手机，她用袖子遮住了手机的翻盖面，鼓起勇气摁了摁电源键，再慢慢地把袖子移开，看到新消息指示灯是亮的，这才松了一口气。

南智这次会回什么呢……怡宝有些按捺不住地打开了手机，却只看见屏幕上10086的欠费提醒，她的心又一次提了起来。

南智那一晚上都没有回她消息。

晚自习课间，辛琪在茶水间遇到了正在洗杯子的章鱼。他们中间隔着两个实验班的学生，一人在问月考卷子上的某道难度惊人的压轴题，另一人在侃侃而谈自己的解题思路。

章鱼很快洗好了杯子，慢悠悠地走到辛琪旁边，两位讨论题目的学霸此时已经离去，走廊上仍回荡着关于“加速度”“合力”的余音，但已同他无关。

辛琪心中暗喜，故意把水龙头拧小了些，她接好了水，开始盖杯子盖。章鱼拧开辛琪旁边的龙头，未料到龙头有些漏水，刚好溅了几滴开水在辛琪手背上。

水很烫，辛琪条件反射地抽回了手，水杯差点掉地上，幸好接住了。手背的疼痛感迅速传到了大脑，辛琪的眉头皱了起来。章鱼见状赶紧关了自己这边的水龙头，把接了一半水的杯子直接搁在了一旁的洗手台上。

“不好意思啊，你没事吧？”章鱼有点愧疚地看着辛琪。

“小章鱼，你打算谋杀我是吧？”辛琪甩了甩手里的水，一掌拍到了男孩的肩上。

“这也算谋杀？！还打我，你是不是故意找茬。”章鱼动了动肩戏谑道，心里却嘟囔着这妹子下手怎么这么狠。

辛琪摸了摸自己的手，伸给章鱼看，被开水烫过的地方有点红。

“真的烫到手啦，不好意思啊。还疼么？我帮你拿杯子吧。”章鱼有些不好意思，讨好地接过辛琪手里的杯子，却忘了自己的。

“这还差不多。”辛琪嘀咕道，像得逞了什么似的，脸上虽强力地绷着，心里却笑开了花。

这时候，上课铃声响了，辛琪说完后碎步轻跑地先走了，走到一半路她突然转头，清了清嗓子对章鱼说，“虽然今天输了，不过小章鱼还是很厉害！”

章鱼拿着杯子站在原地愣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了。

放在洗手台上的杯子里盛了一半的水，静静地伫立在洗手台上良久。章鱼放学时才想起它来，他拧开盖子把水倒掉，都已经放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