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想来,真正的成长或许就藏在一次猝不及防的“拒绝诱惑”里。那年我约莫八九岁,攥着外婆给的几毛钱,带着三岁的弟弟和五六岁的表妹在镇上晃悠——看路边小贩吹糖人,蹲在杂货店门口数玻璃罐里的糖果,正玩得热闹时,一个陌生男青年突然凑了过来。他声音压得有些低,却带着勾人的劲儿,说要带我们三个孩子去外面闯荡,还比划着说能给我们买一辈子都没见过的漂亮衣裳、吃不完的零食。后来我才慢慢懂,那时让人心头发痒的不只是那些虚无的好处,更是他嘴里描绘的“远方”,像颗裹了蜜的糖,轻轻一绕就勾住了我们对未知世界的好奇。
可不知怎么的,看着他陌生的眉眼,我心里忽然紧了一下,鬼使神差地摇了头,还悄悄把弟弟和表妹往身后护了护,拉着他们往外婆等候的方向快步走。这件事我从没跟任何人提过,连外婆都不知道。那时父母远在浙江务工,一年或三年才回一次家,就算说了他们也鞭长莫及,倒不如自己把这个小秘密揣在心里,当作童年里一次没说出口的“守护”。
从初中开始,每年暑假我都会和弟弟一起坐火车去浙江陪父母。从前联系全靠书信,写好后得麻烦同村去浙江务工的乡亲顺路捎去,等一封回信要盼上大半个月;后来家里装了座机,通讯才算真正有了温度。虽然我要上学、父母要上班,通话总固定在傍晚那半个钟头里,但比起一页页写满思念的信纸,听筒里传来的、带着点疲惫却格外温柔的声音,终究让那份跨了千里的牵挂轻了些、暖了些。
那天从镇上回到外婆家时,已近下午五点。夕阳把村口的老槐树染成了金黄色,趁着暮色还没漫过田埂,我们三个孩子又撒欢似的玩起了游戏——一会儿在路边玩跳石子,踩着排列好的石子来回蹦跳;一会儿滚着铁圈追跑,听铁圈在地上发出“咕噜咕噜”的响;累了就玩“驾马”,我弯腰当马,让弟弟妹妹骑在背上,绕着院子跑个不停,玩到满头大汗还舍不得停下。
村里的夏夜总是安静得早,七八点光景,家家户户的灯火就陆续熄灭了。我们家住在村里的主干道旁,来往的自行车、拖拉机偶尔会传来轻微的声响,路的尽头是成片的稻田,田埂边还有两条水量丰沛的小河。那两条河是我们童年最要好的玩伴,夏天挽着裤脚在浅水区摸小鱼,春天蹲在岸边看河水慢慢涨起来漫过石头,那些欢呼雀跃的、吵吵闹闹的时刻,似乎都和它们紧紧连在一起。
小时候,我总爱黏着外婆睡。外婆是党员,对自己要求格外严格,即便身材娇小,身杆却始终挺得笔直,一点都不娇弱。白天她在田里种庄稼、喂鸡鸭,动作麻利有力;晚上还会坐在灯下给我们缝衣裳,指尖翻飞间满是细致。她就像一棵坚韧的小树,默默扛起了家里所有的事,也扛起了我童年里所有的安稳。直到现在,她站在主干道旁的家门口迎我回家的模样、说话时带着乡音却格外坚定的语气,还常常清晰地出现在我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