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如钰不是“朋友”。

初中毕业后，我们再无联系。不过，我知道，如钰会到北京和她的亲生妈妈一起。

“我想我妹妹，她在北京，和我亲妈在一起。”一滴眼泪在我面前划下。她竟然哭了。不，她竟然没和亲妈在一起。

顶着姥姥同款短发，乌黑发亮，皮肤白净，眼睛发亮，尖下巴，声音尖细。夏天穿橘红色塑料材质的运动衣，冬天穿只有一层颗粒绒的小袄，裤子因久坐而显示臀部的轮廓。在爱面子的初中女生堆里，她并未受到衣着的影响，讲起鬼故事来滔滔不绝、神采飞扬。或许是因为成绩好，她还有些骄傲。

“你猜这次谁入团了？”她带着炫耀的口吻对我说，“对了，没有你的事。像我，都已经内定了。”

我低着头，“那恭喜你”，我只想赶快结束这个话题。

“那当然啦，我成绩比你好，你就等着下次吧。”在同学面前，我颜面尽失。她却满不在意，人群中，她的笑声格外刺耳。

这就是我们故事的开始，只不过，最初讨厌的她，竟成为我最想找到的人。

中午放学，她骑车载我。我用校服挡住太阳，用她的学习机听歌。我不知道，学习机是她的妈妈从北京买来的。

“你中午1点在小区门口等我。”

“我去你家楼下叫你吧。”

“别，我妈妈不让，打扰我妹妹休息。”

“好。”

中午12点50，我到达小区门口。还差十分钟，我看着面前逛街的人群，听着旁边意尔康皮鞋店的促销声，有些生气。阳光垂直射在我的皮肤上，无处可逃。她准时骑着大自行车出来，我跳上车子，丝毫没有想到天气的炎热，只是隐约感到，她的背部有些湿。

“要不把你家电话给我，我到了给你打电话。”

“还是不要吧，我妈不让。”

“你妈怎么能这样。”我噘着嘴，似乎忘记了，她可以拒绝载我。

我特别羡慕她总是有讲不完的笑话和鬼故事，女生总是围在她的周围，我只能在人群中，假装很开心。晚上回到家，从妈妈房间偷出来《聊斋》和《故事会》，藏到卫生间偷偷看。“明天我也可以讲故事。”我暗暗发誓。第二天，我的故事干瘪，她却从我的红围巾出发，讲了一个让我瞬间扯掉围巾的鬼故事。从此，我再也没讲过故事。

一直以为我俩就这样发展下去。渐渐地，以她为榜样，或者说，嫉妒的对象。我的成绩一路上涨，直到班级第二，级部18。我对红红说；“你看她整天说自己没学习，还不一定在家怎么偷偷学呢。”红红也说，她看到如钰的英语试卷上都是错题分析，精确到每一个选项。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是好办法。”回到家，我也这样强行分析错题以及正确选项。不仅是英语，还有物理、生物、历史。果然，成绩提高很快，甩开她一小截。本该感谢她的学习方法，我却担心别人说我剽窃而故意疏远她。班主任调换座位后，我们隔了一排，不变的是，她依旧载我上下学。

她对我似乎没有变，依旧是大大咧咧。我对她却变了，开始故意怼他。似乎是为了报复以前她对我的趾高气昂。

开家长会的那天，我们在教室外的栏杆趴着，第一次见到她哭。我蒙了。她怎么会哭。明明最羡慕的就是她的没心没肺，明明很乐观、很开朗，明明笑容总是挂在脸上……

怪不得，那天她不顾我的百般阻拦，非要和我妈妈打招呼。以前我对妈妈所有的抱怨，都会刺痛她吧。那些甜蜜关心，即使不耐烦，也仍旧令人羡慕。

如钰的爸爸妈妈在她小学一年级离婚了。妈妈带着她的妹妹去了北京。

“不知道妈妈为什么不要我，大概是因为妹妹年纪小，更需要妈妈吧。”她的语气平和，可低垂的眼角暴露了她的失望。

他的爸爸是洋河酒的代理，在亲戚的介绍下，认识了在酒店做前台的后妈。后妈来自农村，据说脾气好，会干活。如钰的爸爸想找个人照顾如钰，顺便再生个男孩。后妈年纪小，打扮土气，看起来像是居家过日子的类型。两个怀有目的的人结合在一起，当然不会幸福。

结婚的那天，是后妈对如钰好的最后一天。婚后，爸爸经常出差，如钰和后妈在一起。初中只有一节晚自习，7点30放学，大约7点50到家。如钰要为年轻的后妈做饭，然后洗碗、拖地，再把家里整个擦一遍。九点钟才能开始学习。一年之后，妹妹降生。如钰多了一项洗尿布的工作，外加带妹妹。写作业时，妹妹捣乱，如钰把妹妹关在门外，妹妹大哭，后妈抬手就是一巴掌。爸爸回来，后妈却先告状，说如钰欺负妹妹，爸爸也渐渐疏远。                 

初二的学习压力开始变大，八点钟开始写作业，尚且要到10点。除外还有老师布置的练习题，各种辅导班。如钰的睡眠时间显然不够，比我矮半头的个子以及偏瘦的身材似乎印证了这一点。不对，如钰白天丝毫没有倦态。她还给我们讲鬼故事，还载我上下学。

如钰的亲妈按时从北京寄回衣服，可后妈却以衣服要穿旧的为由，把她们都压在箱底。“她说在她的老家，小姑娘不能穿的太艳丽，都穿哥哥的旧衣服长大。”

“可那是你亲妈给你的。”我愤愤不平。

她沉默了，大概，我又伤到她了。终于明白，明明家境不错的她，为何只穿那两件衣服。冬天，她的手像冰一般冷。后妈不允许同学到她的家里找她，只要发现，就说她不三不四，还会骂她的妈妈，只生不教。

初三的一天，她对我说，爸爸提出离婚，后妈说给她三十万，她带着小女儿离开。她爸爸摔门出去了。以后的日子，只怕更难。

毕业的那天，她骑着自行车，我骑着电动车，等了一个又一个红绿灯。

“一直以为你特别没心没肺。”

“我只是不想让你们和我一样难过，想让你们开心，我自己就好过一点。”“你以后不要随便相信别人，也许有人藏的挺深。”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就此分手。还欠她一句道歉。

她说高考要到北京去找她的亲妈，高中三年还要和后妈好好相处，要靠爸爸养着。我知道，她一定可以的。不知道我会不会在北京找到她，她一定很漂亮、很优秀。她一定和妈妈过的很好，后爸也一定会疼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