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冷娃

今年过年，和爱人带着一岁多的女儿回家，结果女儿水土不服加上受了惊，连续一个礼拜吃得少也睡不好，很明显瘦了一圈，原本在老家呆半个月的计划成了泡影，草草地收拾了行装，捱完初五便离开了老家。

离开的时候，女儿一直窝在她母亲的怀里，依旧没有一丝气力，连眼神都少了许多灵动。

可是回到娄底的当天晚上她就又生龙活虎起来。我明白是年幼的她对气候和饮食的敏感度强于成人，对生活环境细微出入的感知力也强于成人，却还是忍不住有点愤懑，然而她太小，根本不会更无法体会我的感受，看着她在熟悉的环境里没心没肺地蹦跶着，我自言自语道：要能经得住打，真想照你屁股踢一脚。

朋友说我照顾女儿很有耐心，其实只有我知道自己最缺乏的就是耐心，只不过虽然女儿太小，根本无法交流，但总结下来，她一岁半前哭闹无非缘于四件事：饿了、渴了、拉了、困了。掌握了规律，其实根本无需耐心，耗点精力便能照顾好她。

然而，她一下子过了一岁半。

她开始尝试所有能吃的食物，开始玩所有能摸到的东西，开始不满足于别人的安排，开始有了简单的喜好，开始学会简单的沟通，当然，也开始发育出一个小小的自我。

她发育出小小的自我后，我和她之间也发育出了矛盾。

不想脱衣服、不想穿衣服、不想洗澡、不想出澡盆、不想睡觉、不想起床……她还不能明白“应该”和“不应该”，但不影响她有小想法，却苦于不会表达，所以每次只好用哭的方式。即便每次都强不过我，她还是要奋力挣扎着，用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表达一下不满。

她仍然经不起打，她那么小，我一只手便能将她举过头顶，一个指头就能把她推倒，然而突然有一天，我发现她奇迹般地能明白告诉她的所有话语了，我心中自然而然的觉得既然能听懂话语，就不应该再继续包容她在我看来不应该的小想法。不久后，我的脾气变得不好了，我开始时不时提高声调吼她一两句，到最后巴掌还是落在了她的屁股上，虽然只是象征性的，但那微不足道的力度足以让她感受到些许疼痛，结果起作用了。

任何举措，只有起作用，我们便会乐此不疲地使用，特别是暴力这东西，可怕的地方也在于它的作用往往立竿见影。

她去摸插线板、热水瓶、利器，我直接打她的手，从此她不再动那些东西。如果止步于此，我仍然没必要觉得丝毫内疚，因为可能危及生命安全的事情不可能让她先得到教训再吸取经验，这代价谁也承受不起。然而，可悲的是，我渐渐发现我将自己的生活准则想要加诸于她的身上。

她吃饭的时候当当当敲着碗，我觉得没教养，告诉她不可以。

她斜着身子舀出菜汤故意洒在桌子上，我觉得太浪费，告诉她不可以，结果她刚穿上的裙子被弄脏了，我吼了她。

她吃完一杯酸奶还要第二杯，我觉得能吃是福，结果她掀开盖子全部倒在地板上，我吼她并打了她。

我说：“爸爸爱你，你不应该****，那样做不对。”

有位长辈对我说：你看她什么样，你小时候就是什么样。当然，她是我的微缩版，但却不止鼻子嘴巴像我，连爱好也和我相仿。我爱自己，所以怎能不爱她。

可是，她还那么小，不满两岁，虽然看起来古灵精怪，但确实是才开始认知这个世界，教养、素质、惜物等东西于她而言是那么虚头巴脑，她根本不在乎，欣喜的只是每一个举动带来的新奇发现。

她敲碗，或许只图听那清脆的声音；她洒菜汤，或许只是觉得那是另一种水；她把第二杯酸奶洒在地上，或许是因为她已经吃饱了，而我却没顾及她的肚量，本不该给她第二杯。

昨天晚上，她和我玩耍，我装死不动，她叫着“爸爸、爸爸”，我一直闭着眼睛不回应。她还是不断叫着，摇晃着我。若干声后，她语调里抖动的笑声消失了，渐渐夹杂了恐慌，我能听出来她将要哭了，于是赶紧回答了一声，只见她重新咯咯笑起来，仿佛我真的是死而复生。她光着脚在床上转着圈，兴奋地手舞足蹈。一瞬间，我被她感动了，再想到往日对她的坏脾气，忍不住心疼。

一直以来觉得我是那么爱她，结果发现我对她的爱比之她对我的爱是那么卑劣。我以爱的名义让她循于我的规矩，要求她向左往右，仿佛她是属于我的私人物品，我爱她说到底其实是爱我自己。对她而言，我看起来庞然，她无力反抗，只能不断屈从；而她爱我，并非因为我最好，而是觉得我是她最值得信任的依靠，她对我的爱，发自肺腑，出于本能的印随，纯净地如一滴露水。

有一天早上醒来，她睁开惺忪的睡眼，微笑着喊出第一声：“爸爸”，以后成为习惯；每次大老远看见我，她都会尖叫着，停下所有的事情，用夸张的动作飞奔过来，扑进我的怀抱；每次她坐在玩具堆里，都会拍着旁边的空位，邀请我进去一起玩耍……她的爱简简单单，却胜过所有的奢华。

有了女儿，我加了父亲的前缀，但归根结底，还是个大孩子。做父母不简单，我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成熟，所有又怎么可能不犯错误，所幸，认识到错误还不算晚。

曾说过，如有可能，一定要做女儿的朋友，和她一起健康成长，让她的前半生能尽可能更美好，应该就是给我们彼此最好的礼物。但真要做到这个，我想起码那些世俗的三观，有必要先掖起来，毕竟我也没那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