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家坞

康家坞是我妈妈她娘家。

很小的时候妈妈似乎经常带我走娘家,康家坞就在我们村对面,妈妈骑着她的白鸽牌自行车,后座是我。先是一段坎坷的土路,离开了宋家坊,然后这土路变的平整了,宽阔了,我们再走上长长的一段。一路上妈妈带着我很是轻松,因为一路都是下坡。我在后座老老实实地呆着,看两边的景色。妈妈说这路上崖边长了很多瞎眼棵,手上沾了瞎眼棵的汁液揉眼睛,眼镜就瞎了。我不明白为什么手上会沾了瞎眼棵的汁液,还要揉眼睛。总之我是很害怕它们的,觉得瞎眼棵是一种很坏的草。另一边视野就空旷起来了,满眼青青的田地,还有一个大水池子,远一点还能看到裸露的紫色岩层。

这对于我是新奇的,因为宋家坊的地根本不长这样。

我们继续下坡,再次出现一个大下坡的时候,妈妈骑着白鸽牌嗖的一下转向了旁边的岔路。这辆白鸽牌很厉害,因为它居然是可以变速的,就是后来特别流行的变速自行车。那是结婚时候爸爸买给妈妈的,因为可以变速的缘故,我觉得自己的爸爸妈妈很时髦。后来我还发现家里的缝纫机是蝴蝶牌的,因为上面画有一只精美的大蝴蝶。

继续往里走,路变得窄起来,路面也开始不平了,甚至有点儿难走。这时候前面一道极浅的小河,挡不住我们的去路,妈妈下车把白鸽牌向上一提溜,车子和后座的我就跨过小河去了。我是很喜欢这条小河的,它给幼小的我带来了极大的乐趣。妈妈上车载着我继续走。路变得很窄,又很不平,妈妈下来推着我走了,这时候到了她娘家门口了。

我被抱下来,领着进屋里去。

那是三间瓦房,没有门,两边用棉布做了帘子,夏天的时候右边那边是哗啦响的水晶帘,里面是姥姥姥爷的卧室。

姥爷家有个味,我一进来就知道。那是个什么味呢,反正也不难闻,我在右边的木椅子上坐着,嗅这气味,觉得傻呆着也挺好。屋里总是有点暗,墙皮总是有点老,总之一切都是旧东西,记忆里所有的物件都像是蒙了层尘土。也许是由于墙上摆的那只钟。老笨老笨的样子,灰不溜球,黑不拉叽,我总也看不清那是几点,它走的太慢了。

姥爷家上面就是我舅家,过一条窄道上去就是。上去的时候会经过一个猪圈,里面有三五头猪。我妈说去看捞捞「猪」吧,我去看那几头哼唧哼唧的大猪,没什么意思,马上就回来了。我想去小河玩。

等吃过了午饭,大人们要午觉,我可是一点睡不着。忍耐了好久,妈妈终于醒了,说,去河沿「huo yai」吧,我马上跑出去了。小心点的叮嘱声早已听不到。

夏天是什么?

夏天是树荫和小河,西瓜和凉席,蚊子和蒲扇,是汗流浃背也是下雨趟水,是夜晚天空中的银河,是两毛钱一支的冰棍。

在我看来,康家坞的小河就是夏天。

这里是长长的一大片一大片树荫,小河经过一个桥洞流,向下进入一个大宽沟,最后树枝遮蔽看不见了流向。

我的面前是可爱的小河,背后是一大块空旷的石面,石面被冲刷的一层一层,是浅紫色的,给人感觉很脆弱。近河石面露的清楚,坚硬的大粗粒的石头,是花黑色的,光脚站在上面十分舒服。

我脱了鞋袜摆在一旁,探脚向前,坚硬光滑的粗石面碰着我了,有点儿凉。槐树深的枝叶在头顶伸展,下午三点钟的太阳依然相当耀眼,火热的金色阳光从槐树深绿的枝叶缝隙里透出来,落在我的肩膀和小腿上。终于小心的把脚放进小河里,清凉活泼的河水流过我的脚面,那种感觉真是太美妙了。

因为是一个人,我不敢怎么动,怕自己滑倒,也怕妈妈说的掉进后面的大水沟子里。可是有小伙伴一起玩就不一样了。玩起来便不顾那么多。

应该是我很小的时候,妈妈帮我脱了鞋子,抱我放进小河,我看见一只和河底石面颜色接近的灰褐色小螃蟹。它那么小所以我不怕它夹我,但是我也不敢轻举妄动,楞楞的看着它;也许它也有点怕我,但我那么小所以它也并不怕我捉它,就那么彼此对峙了一会儿,小螃蟹驼着自己浅青色的背壳横着身子谨慎的爬走了。

康家坞我没去过别的地方。这边的田野我不熟。只模糊记得田地是有起伏的,地势很高,原处有红紫色的岩层露出来一大片,有黄牛,牛粪的味道是有点好闻的,所以并不讨厌,好像穿了红色的衣服它也并不会理你,依然是慢悠悠,慢悠悠的样子。

这里的房子似乎要比我们那里厚实。我们村里大多是一排排的砖房,墙体是红砖头垒,灰水泥抹,红瓦的屋顶,整齐四方,但是比较单薄,窗户大,人也露着。 可围墙是高的,四方方把人围住了。而这里的房子,用了那么大的青蓝色石块做底,墙体高大厚实,瓦是黑灰的深色,窗户也是小的,把人都给藏了起来。可围墙是随意的,低的很,经过的时候和院子里的人自然打个招呼走,或是拉上几句闲话再走。有什么事,隔着院墙一声吆喝,就知道了。

记忆里还有一家小卖部。进去以后,里面黑乎乎的,货柜也已经灰扑扑,不记得里面都有什么,反正要买什么和老板说就是了。后面的货架是零散的日常用品,摆在我们面前的才是好东西。我买过跳跳糖,QQ糖,棒棒糖,干脆面,麻辣鸡丝,各种三无辣条,雪糕,也许还买过一根头绳和几对发卡。老板的模样也没印象了,因为他们站在里面,高高在上,头仰的老高才会看到,况且我的眼睛当时正流连于那些诱人的彩色包装纸,根本不会记得。

我大概也许就只记得这么多了。三姨家的哥哥也经常同我玩的,可是我都不记得了。三姨走的早,后来我们长时间的不见面,我记忆里没一点儿他的模样。我所记得的康家坞,就是陌生的田地,浅极了但是流淌不息的小河,暗色的房屋和一家老旧的小卖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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