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如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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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月集》有不可测的魔力


我对于太戈尔诗最初发生浓厚的兴趣,是在第一次读《新月集》的时候。那时离现在将近五年,许地山君坐在我家的客厅里,长发垂到两肩,在黄昏的微光中对我谈到太戈尔的事。

他说,他在缅甸时,看到太戈尔的画像,又听人讲到他,便买了他的诗集来读。过了几天,我到许地山君的宿舍里去。他说:“我拿一本太戈尔的诗选送给你。”他便到书架上去找那本诗集。我立在窗前,四围静悄悄的,只有水池中喷泉的潺潺的声音。我很寂静地在等候读那美丽的书。他不久便从书架上取下很小的一本绿纸面的书来。他说:“这是一个日本人选的太戈尔诗,你先拿去看看。太戈尔不多几时前曾到过日本。”

我坐了车回家,在归途中,借着新月与市灯的微光,约略地把它翻看了一遍。最使我喜欢的是它当中所选的几首《新月集》的诗。那一夜,在灯下又看了一次。第二天,地山见我时,问道:“你最喜欢哪几首?”我说:“《新月集》的几首。”他隔了几天,又拿了一本很美丽的书给我,他说:“这就是《新月集》。”从那时后,《新月集》便常在我的书桌上。直到现在,我还时时把它翻开来读。

我译《新月集》,也是受地山君的鼓励。有一天,他把他所译的《吉檀迦利》的几首诗给我看,都是用古文译的。我说:“译得很好,但似乎太古奥了。”他说:“这一类的诗,应该用古奥的文体译。至于《新月集》,却又须用新妍流畅的文字译。我想译《吉檀迦利》,你为何不译《新月集》呢?”于是我与他约,我们同时动手译这两部书。此后二年中,他的《吉檀迦利》固未译成,我的《新月集》也时译时辍。直至《小说月报》改革后,我才把自己所译的《新月集》在它上面发表了几首。地山译的《吉檀迦利》却始终没有再译下去,已译的几首也始终不肯拿出来发表。许多朋友却时时地催我把这个工作做完。那时我正有选译太戈尔诗的计划,便一方面把旧译稿整理一下,一方面又新译了八九首出来,结果便成了现在的这个译本。

我喜欢《新月集》,如我之喜欢安徒生的童话。安徒生的文字美丽而富有诗趣,他有一种不可测的魔力,能把我们带到美丽和平的花的世界,虫的世界,人鱼的世界里去;能使我们随了他走进有静的方池的绿水,有美的挂在黄昏的天空的雨后弧虹等等的天国里去。《新月集》也具有这种不可测的魔力。它把我们从怀疑贪婪的罪恶的世界,带到秀嫩天真的儿童的新月之国里去。它能使我们重又回到坐在泥土里以枯枝断梗为戏的时代;它能使我们在心里重温着在海滨以贝壳为餐具,以落叶为舟,以绿草上的露点为圆珠的儿童的梦。总之,我们只要一翻开它来,便立刻如得到两支有魔术的翼膀,可以使自己飞翔到美静天真的儿童国里去。而这个儿童的天国便是作者的一个理想国。

我应该向许地山君表示谢意。他除了鼓励我以外,在这个译本写好时,还曾为我校读了一次。


郑振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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