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塘镇。
黑夜又一次笼罩了这个小镇。这里的夜格外漫长,格外苦涩,这是“我”对这个坐落于穷山苦水间、遍布阴霾的小镇的直观感受。在黑夜笼罩的时候,人们才能暂且摘下白日里的面具,仰望天上低垂的星辰,在星辉中舔舐伤口。乌塘镇的夜晚总是悲伤弥漫,一层又一层,像是止不住的血,夹杂着众生的苦苦呻吟。
“我”行过千山万水,怀揣着对亡夫的悼念与痛苦来到乌塘镇。不得不说,乌塘镇是个疗伤的极佳之地,并不是因为这个小镇有多幸福,而是它的苦难远远大于在这世间挣扎的人所能经受的程度。“一个最不幸的人去看一个不幸的人,那个不幸的人的家庭就仿佛看到了一缕曙光。”在乌塘镇的角落里,在“我”想不到的一隅里,或许都有着生命的陨落,斩断了多少人的牵挂,折磨着多少未亡人的灵魂。
死去的人带来的痛苦,是留给活着的人的。冰柜里装着蒋百嫂的丈夫的尸体,不带一丝温度的冰冷揪着蒋百嫂的心。蒋百嫂放荡泼辣的外表下是歇斯底里的痛苦,原本的她温和贤淑,若不是心中顶梁柱的崩塌,想来也是个极幸福的女子。整日的买醉,是她能想到的缓解痛苦、蹉跎光阴的法子。喝醉的她会去听一个民间画家哼出的不成调的曲子,悲伤的声线里似乎埋葬着她的温柔,又似乎空空洞洞的,被时光劫掠得什么也不剩。
乌塘镇的夜晚的确很长很长,长到镇子上的人们似乎等不到一丝光线。但再长的夜晚也是有星辰的,黑压压的小河上也有可能浮着一盏河灯。繁多的星辰似乎淌成了一条银河,流入小镇上的河流中,引导着那盏暖黄的河灯流向更遥远的天边。任何事物都不会是单一存在的,就像苦难的土壤中也孕育着善良温暖的气息。
云领是个苦命的孩子,可当卖出一块磨脚石时,他的笑容如“晚秋原野上最后的菊花”般在别人的眼眸中摇曳,不由得心中有暖流淌过。不被乌塘人理解的陈绍纯是一个画匠,他经历过亲友的背叛、他人的冷嘲热讽,幽闭的内心深处盛满了对人生的感触,于是唱响了一首首悲歌。一个人的冷静在众人的沉沦中是痛苦的,最后的他被自己不愿涂改的牡丹图框砸死,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为旧有美质文化殉道”,他的死亡又何尝不是一种满足与解脱呢?
每个人的信仰不一样。肇事农民的唠叨是寻常夫妻间爱意的表达,就算斗嘴也是一种对生活的热爱与情感的享受。安稳的生活是这些生活在这个小镇上的普通人的信仰。痛过、哭过,人们又可以像蒋三生那样,“变成一个甩着长尾巴的小松鼠抱着松塔似的快乐地前行”。在黑暗的无尽长夜里,生命的光辉如星辰般撕破压抑的色调,为世间的人们展现人性的明亮与长存不灭。
“世间为何有那么多遗憾?”
“没有遗憾,给你再多幸福也不会体会快乐。”
乌塘镇这块小小的土地上,承载了太多的苦难,可偏偏就是这片不堪的土地上,飞舞着精灵般的蓝色蝴蝶,悠然地绽放着生命之美。
朝有蓝蝶,晚有星辰,银河与河灯交相辉映,山风苍凉,自不惧这长夜漫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