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医生，娃儿的病幸亏有你啊，中午为你摆了酒宴，可一定要去哟！”一中年汉子激动地握住老医生的手，上下摆动。

“治病救人是医生的本分，吃饭就不必要了，中午老婆子在家做好了饭等我咧。”

“中午不行？那下午吧，不管怎样，一定要去，你救了我娃儿一命，我得好好感谢你！”汉子坚持道，世上千好万好都好不过自己的娃儿，带娃儿辗转各地，到头来那些医生让自己给娃儿准备后事，还得这老医生的中药把娃儿从阎王爷那抢回来，要不好好款待下，太说不过去了。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要娃儿没事就行。吃饭就免了，我在外面吃不饱。”

“怎么了，多少饭你尽管吃！还是……嫌我那做的饭不合你口味？”

老医生一听这话，脖子一抬，佯怒道：“这是说哪里话，这不是折煞我吗！”

中年男子急得直挠脑袋，脑海里闪过临行前老爹交代过：老医生能够请的回来最好，如果请不回来就不要强求。这是什么情况？

“孩子，我从医近六十年，除了出差和医院聚餐，就没在别人家里吃过饭，这个习惯是我师父传下来的。”老医生安抚着中年汉子，深呼一口气：“请你理解啊。”

这是什么奇怪习惯？请人吃饭不是很正常吗？不过老医生既然说了，自己也不好深究，毕竟都是传统嘛。既然不去，但礼节要到。右手从口袋里摸出早已备好的红包递过去：“陈医生，这是我全家的一点心意，你保住孩子便是保住了我家的根，一定要收下。”

鲜红的红包犹如一团炙热的火焰，刺疼老医生的神经，这回真怒了：“拿回去，马上拿回去，你要是这样，以后你家里有什么病我就不看了！”

“这是应该的，不然我心里过意不去啊！”

“二十块的诊费你已付过，还掏什么钱？心里有什么过意不去？这钱我要是收了，我这一辈子都过意不去！”

中年汉子愣住，这人也请不回去，钱也没送出去，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嘴里嚅嗫道：“不是什么大钱，我带娃儿在外地花的钱比这多得多呢。”

老医生望了他一眼，叹气道：“我们中国的医生，自古以来求的是悬壶济世，治病救人，不图他想。古人不是说过‘但愿天下人无病，何惧我店药生尘’吗？医院工资够我养家糊口，这就行了。”

“可是……可是……。”

“跟你说啊，我有先天性心脏病，你别在这纠结了，让我多活两年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坚持实不太好。中年汉子只好慢慢地退出中医室，心里念叨这得欠多大的情啊！

老医生看出他的愧疚，心中略有不忍，在他退出房门的时候喊住他：“孩子，我腿几个月前摔了，行动不方便，如果你愿意的话能否帮我倒杯水？”

中年汉子眼睛一亮，立马上前接过老医生手中的保温杯，风一阵闪了出去。不一会儿，热气腾腾的茶水端了上来。

老医生双手捧过水杯，也不管刚倒的开水是否烫嘴，轻轻地吹了两口热气，放在嘴边抿上一口：“你的情义在这水里，我受了。”

中年汉子连连感叹，不知要作何礼，只好双手作揖连连点头。

时间过的飞快，下班时间到了，中医室里还是挤满着人，有个排在后面的年轻女子小声抱怨道：“老医生，您看病能不能快点哦，外面的医院都是五分钟一个人，可你这里每个人都花上十几二十分钟，我这队不是白排了嘛。”

老医生缓缓放下眼镜，看着眼前模糊的人群，善意的解释道：“中医要望闻问切，还要给病人解释病的症状，原理，以及平时饮食习惯需要注意什么，五分钟完全不够啊。大家都大老远的跑过来不容易，有的甚至坐上好几个小时的车，我要是随便说几句搪塞你们，就太不负责了，还请大家多多体谅。”·

众人连连点头称是，有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闪了出来，给人感觉挺干练的，“老医生，我是通过病友介绍过来的，就冲你能治疗一些疑难杂症，你的技术称得上名医了，那些简单的感冒发烧能不能分流到别的科室，甚至还有一些不交钱过来蹭查血压的，完全是浪费资源。能否把时间留给我们看疑难杂症，那些小病在别的科室也能看好，如此一来短时间内让大家都接受到治疗，岂不更好？”

“收费分流等等是医院负责的，我只专心看病。”老医生两手一摊：“一般情况下，只有病人拒绝医生，没有医生能够拒绝病人，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

“那我们怎么办啊？”、“对呀对呀，你下午还在吧？”

“人老了，力不从心啰，大家明天来吧，明天来吧。”

病人三三两两地散去，老医生搓揉麻木的腿，撑住桌子缓缓地站起来，两个还未离去的病人马上上前搀扶，老头子倔强的摆了摆手，嘴里呵呵笑着，虽然老了，但他一直是个倔强的人。

走出科室，门边挂有自己的个人介绍，第一句便是“陈医生是XX地十大名老中医，系XXX第二代嫡系传人……”。师父呵，不管走到哪儿，您都是我一生的榜样。

很多人说自己医德好，自己只是做认为对的事，行一份中医的传统。要说医德，跟师父是没得比，在心里，师父永远是难以超越的高峰，自己甘愿随其身后，展望他的风采。

十几岁的时候，跟师父学医，那时师父和现在的自己一样，已经是个七十多岁的老人了。师父行医几十载，从未在别人家里吃过饭，每每掏出干粮和着水咽几口，要么饿着肚子行医治病，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后者。

有一次饿急了，面对病人家里热情邀请，自己忍不住拉了拉师父的衣袖，平时和蔼的师父忽然回头猛瞪一眼，自己便彻底死了留下吃饭的心，仿佛白亮亮的面条串上两个红彤彤的大鸡蛋从眼前飘过。

——我们好长时间没吃到如此美味了。

最后，两人在肚子饿得咚咚响，走路腿打晃的情况下，“冲出”病人家属的热情挽留。

走在路上，师父掏出干粮吃了一口，余下全塞进自己怀里，而自己的怀里，除了这点干粮，还有满腹委屈。

“师父，为什么，不就是吃顿饭嘛，人家那么坚持留下我们，吃一顿饭没什么大不了，再说，我们好长时间都没吃一顿饱饭了。”

“站好！”师父喝道，自己马上立直身板，静听教诲，虽有委屈和不甘，但面对收留自己的师父，心里是一万个敬重。

“你给我听好了，做医生要懂民间疾苦，我们虽然吃不饱饭，但那些病人就能吃得饱饭？人生病了多多少少丧失一些劳动力，收获的粮食不多，其中还要拿出一些买药，他们能吃得饱吗？大家都尊称我们为‘先生’，给先生的待遇要有荤腥，不说鱼肉，就说那鸡蛋吧，很多时候得跑七八家才借得两三个鸡蛋，他们容易吗？到时候又得花多少粮食还呢？本来患病身体虚弱，还吃不饱，病就更难好，如此反复，病人还怎么康复？你跟我去问诊，人家好歹还尊称你一声‘小先生’，你想想你可对得起‘先生’二字！”

原来如此，这就是“医生”吗？一门心思把病治好，只要能治好病，就是老天对自己最大的恩赐。

“师父，我知道了。只是有些人家富裕得很，为什么我们也不留下吃饭？好几家鸡都杀好了。”

“这是人情世故啊。”师父抚了把胡须：“你想想，若是我们留下吃饭了，那些我们没留下吃饭的人家心里好过吗？人都好面子，‘在他家吃饭却不在我家吃饭，这是看不起我。’所以要一视同仁，宁愿少吃一些，也不要伤人家自尊。”

人不以财富能长久，却以美德重人心。师父呵，我倔强一辈子，平生最服您！

回到家里，老医生喘着气，累一上午，老婆子早已把饭菜备好。饭桌上两人聊起今天各自见闻，其乐融融。当听到老头子又拒绝别人的红包，自己就有些不高兴了。

“给你就收了呗，有些疑难杂症别人在外面花个几千几万没治好，你几百块钱的药医好了，帮别人节省那么多钱，收点红包没什么大不了的。”

“呵呵，你以前可不是怎么说的，别人送点礼，你追了两条街也得还回去，现在怎么又要我收了？你这要不得啊，怎么能教我做坏事呢？”老头子嬉笑着，如孩童一般。

“做坏事怎么拉？别人赚个钵满盘满不也活得好好的吗！很多人医术不如你，却过得比你好。人家楼房好几栋，车子好几辆，而你呢？做医生这么多年，还住这破房子，让我跟你受一辈子苦。”老婆子抱怨道，其实她不是真心要收什么红包，她只希望老头子不要这么固执，还有怨这天道不公：“你说说你，做医生几十年了，给人看过的病有二三十万例吧，病重的也救了几百上千，你为这世道做了多少贡献啊，可到头来看看你自己，又是心脏病，又是腿脚被撞伤。我说你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头子有必要让着别人三四十岁的年轻人吗？害得腿摔断了在床上躺好几个月。我这一辈子，从没做亏心事，凡事都望别人好，也对别人好。这到头来，哎！现在的人哟……。”老婆子一边念叨一边抹着眼泪。

“别人是别人，我只管做好我自己。做医生不能一心图赚钱，心思钻进钱眼里，还有精力钻研医术吗？还能治病救人吗？做医生怎么了？要不是自己是个医生，就我这心脏病都活不过六十，知足吧。”

“我不同意孙子学医，做医生赚不了什么钱，现在医患关系这么紧张，有些人不讲理，医生是人又不是神，不是每个病人都能救得好，一旦碰上几个不讲理的，硬说医生把人给治死的，又是扯皮又是打人又是赔款的，做医生难哦，做善事却遭恶业，老天爷瞎了眼哦。”

老头子少有的用筷子敲了敲桌子，指责道：“你这是妇人之见，我们只要尽自己本分就成，管那么多做甚！至于后人，学医那是最好，最起码把我和师父加起来一百多年的心血传承下去，若他们有自己的路，我们也不能自私的阻拦他们，这几年我把自己的医术手抄几份，等我们百年之后，后人有用得着的地方可以拿出来瞧瞧。”现在学医的人少啰，古时传承一看人品二看资质，想找出几个像那时肯吃苦的更少。唯有把医术写在本子上，期待以后有人能传承下去，继续救济世人吧。有些药方还是自己以身试药，好几次躺在床上动不了，那个时候都不敢跟老婆子说咧。

“你不为我们这两把老骨头着想，也该为后辈人着想。以你的医术和名声，弄几个钱留与儿孙不成问题啊。”

“你这是什么话！人活在世上要靠本事吃饭，留个金山银山还不如他们几个自己能成材。我能留下的只有医术和医德，我们老陈家可以穷，但一定要有德！”老头子生气了，说话厉声起来。老婆子悻悻的不做声，只是还没吃两口饭又嘀咕道：“成成成，和你一样穷一辈子。”

老头子脖子一硬：“哪里穷了，我们有吃的有穿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你呀，就是太‘贪心’。好好吃你的饭。”

“行行行，你个犟脾气，吃饭就吃饭。”

未完待续......

炼文冶心（已开通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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