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一起在大学院儿里长大的发小已人到中年,小时候同院儿住同窗读,成年后的人生故事却大相径庭,今天他们要在昔日一起玩耍的大院儿里聚会。
(一)新羽
这个大学院儿曾经是古代一个赫赫权臣拥有的花园别墅的一部分,想当年必定是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现在却是已经基本看不出什么所以然了,只有若干残留的断壁残垣,比如半块石碑、几个雕花的石柱头等等,还有就是几株古树。
新羽站在树下发呆已经有好一阵子了。大中午的,周围没什么人,相当安静,这院儿里的人们大多还保留了午睡的习惯,任世事变迁,午睡依旧。
新羽想起小时候在家里,每到吃完午饭不久,家里就弥漫起一种睡觉的气氛,爸爸大声打着哈欠,妈妈开始把卧室的窗帘拉起,并催促新羽和哥哥去睡觉,还提醒他们上好闹钟,上学别迟到了。
他大多数时候其实睡不太着,就躺着听闹钟“咔嚓咔嚓”地走、听关不紧的水龙头隔一阵“吧嗒”一声滴一个水珠、听爸爸的打呼声,还有不知是前世还是未来的自己在时间隧道里大声喊,每喊一声就有一个重复的回音。他就闭上眼,让自己变得纸片一样轻而薄,从一扇沉重窄门的缝隙里飘进那隧道,然后拼命地跑,想追上那个陌生的自己,却总也追不上,只能继续听到有回音的喊声。
工作以后把午睡戒掉了,结婚后只有回家看父母时会意识到还有午睡这件事,父母都去世后就把它完全忘了,大院儿也很少来,要不是今天约定好的发小聚会,他也不会到这里来,更不会跟小时候的“午睡”碰了面。
他蹲下来,用手抚着残破石柱头上的花纹,经过三百年的岁月,它们光洁的外表变得黯淡粗糙,当初它们是什么样子呢?
新羽小时候是个很好看的男孩,尤其一双有着长长睫毛的大眼睛,含着笑意,明亮洁净。父母带着他在院儿里、街上走的时候,迎面而来的叔叔、阿姨们,不管认识或不认识,都会立刻露出笑容,夸夸这漂亮的孩子,或是摸摸脸蛋甚至抱一下,并且说一些“看着就特别聪明”,“以后前途远大”之类的吉利话,父母也总是很骄傲而矜持地说:“哪里哪里,他很一般的。”
新羽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国内正在上映一部儿童故事片«闪闪的红星»,里面演主角潘冬子的小演员一时间成了尽人皆知的童星,那风头跟现在最耀眼的明星可有一比。同学们都说新羽跟那小演员有几分像,一些同学认为他要更好看,起哄说也许他以后也能去演电影,并且干脆给他起了个外号就叫“冬子”。
好像是老天爷故意要成全他,他成了“冬子”后不久,北京一个电影制片厂真的来物色小演员,虽然不是主角而只是次角或群众演员,还是造成了全校的轰动,似乎本校有可能出一个明星这事特别令人兴奋。电影厂的工作叔叔挨着班
走,站在讲台那里用如炬的目光扫视下面鸦雀无声的孩子们,最后全校挑了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其中就有大家预言的“冬子”新羽。
初选后还要复试,之前的几天他享受了“准明星”的待遇,进进出出时,遇到成百双眼睛发出的羡慕和崇拜的目光,一些平时不太注意他的老师和同学也对他另眼看待起来。
复试时他却是大败而归,换上戏服后被明晃晃的强光一照,一大堆人一围,他感觉自己成了海滩上搁浅的鱼,紧张地发抖出汗,话都不会说了,手脚都不是自己的了,试了几次都不成,就做罢了。导演对选他的叔叔摇着头小声说:“挺可爱的孩子,就是老天不赏他吃这口饭!”
上中学后,新羽的总成绩并不太出类拔萃,数理化还一年不如一年,但只有语文很好,作文尤其不错,常被老师当成范文在课堂上朗诵,作文本上每篇都是“优”,老师总是在他的很多“佳句”旁用红圆珠笔打圈。
他开始喜欢自己写点小东西,诗啊,小散文啊之类的,在校刊上也发了几篇。高中时,一些情窦初开的女生偷偷把这有貌的“才子”当成初恋对象,并不说什么,只是在上课下课之间以羞红的脸蛋儿和含情的目光给他“献花”,那个年代的高中生,这已经是相当大胆的表达了。
考大学报志愿时,他全填了文学系,一个未来的作家已经向他招手,他就只等与那个自己相遇就行了。
因为高考成绩一般,新羽上了一个现在相当于二本的大学,大学期间除了功课还不错,书也读了不少,是学校文学社的活跃分子,还谈了两次恋爱,第二个女朋友日后成了老婆。
大学期间他给一些杂志投稿,有诗、有散文,虽然只有一篇游记被一本很小的杂志登了,但对他的鼓舞却很大,把得的几块钱稿费全买了吃的请宿舍的同学,他们一边鼓着腮帮子大吃一边说的吉利话让他很受用。
大学毕业后时,他本来希望被分配到一个艺术学校,但名额显然是被有后台的人顶了,只有一个区文化馆和一所中学让他选,他想了一下,中学太忙,机关轻松,有助于继续写作,就去了文化馆。
没想到,以为就要启航的文学之船似乎搁了浅。每天朝九晚五,倒是也真的不太忙,但写作的热情也减低了很多,晚上跟女朋友一起消磨或是看看书和电视,起了无数个头的小说和散文都很少有完成的,个别完成了又投了稿的则石沉大海。
工作两年后结了婚,之后的七、八年里,除了工作和家务占去了不少时间,孩子来了后还真是忙得不亦乐乎。不过其实这都不是写不出东西的理由,真正的作家无论何时何地,泥沼里、炮火中、瞎了、病了都照样可以写作。
在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新羽有些失眠,悄悄披衣起床来到客厅窗前,坐下望着黑沉沉的夜沉思,抽到第五支烟的时候他对自己说:放弃吧!
这时候到了九十年代中期,新羽周围的朋友不少都加入了做生意的大军,那一阵子大家在聚会饭局上说的几乎都是谁开了公司、谁发了财,新羽心里也活动了,跟老婆商量也想辞职“下海”,老婆有点担心,他说:“这年头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别人都能折腾出名堂,我就不行?”老婆想了想说:“反正我在中学教书算是个铁饭碗,你就折腾一下吧。”
正好以前一个大学同学拉他一起做生意,各自拿出三万元做本钱开了个小贸易公司,主要做文具、纸张等办公用品。开始几年还不错,有几个比较固定的较大用户,第一年就盈了利,第三年时新羽买了一辆蓝色的“奥拓”,虽然很小也不怎么高级,老婆和儿子还是欢呼雀跃,这可是汽车啊!
后来生意开始走下坡路,原因一言难尽,反正是什么都不顺和不对了,最重要的大客户被竞争者抢走、供应商给了次货、合作的同学又得了一时好不了的病,公司开始亏损,然后就做不下去了。
他们两人在把公司以三万元转让出去后,某个下午在咖啡馆相对无言地坐了好久,分手时新羽让同学把三万元都拿走,用这钱治病养身体,然后在同学就要泪流满面时赶紧跑出去了。这年新羽三十八岁。
新羽在这静谧的中午想起自己年少和中年之前的事,这些事他很多年里都不怎么想,也不是特别刻意,只是觉得时过境迁后没必要反复咀嚼,没什么必要。
他在不做商人之后,一个人出去爬山涉水地旅游了一个多月,捋了捋思绪,回来后靠熟人的关系进了一家报社,认认真真当了一名普通编辑。干了一阵后觉得这似乎才是他应该干的职业,虽然并没成作家,但每天跟文字打交道还是挺高兴,也许这就是他的宿命。
他“午睡隧道”里陌生的自己,如果追上后会是怎样的呢?少年时以为会看到一个卓尔不凡的大才子,或是光辉耀眼的明星,其实可能也就是个一身烟火气的普通人罢了,正如他父母当年的话:“他很普通的。”
新羽站起身,踹了踹有点蹲麻的腿,看看表,大概智强、锦亮、峻山几个哥们儿快到了,说好了先在院儿里到处转转怀怀旧,然后再去吃饭。
他最想见的是智强,他们中学时常一起聊读过的文学书和看过的电影,初中同班的时候同桌聊,高中不同班了,大学更不在一个学校了,但在大院儿里遇到了还是喜欢聊,有时聊得高兴了就随便找个地方一坐,一直“砍”到吃晚饭了才各自回家,不过这时候就不光是聊书和电影了,还聊今后的理想之类的,都挺胸怀大志的。后来智强出国留学了,偶尔回国见见也都不再聊之前那些,但曾经的友谊还是留在心里的。
(二)智强
智强在地铁上的时候心生感慨,这北京的地铁又新又漂亮,家乡还真是每次回来看都变化巨大!
他从小到大,在学校时一直是尖子,就是现在人们说的“学霸”,而且是文理科都好,每科老师都宠爱他,同学们也都对他服气。不过尽管他功课好,如果过于冷傲狂妄,或是言语行为古怪,也会在同学中失去人缘,但他温和开朗、情商挺高,所以跟同学们的关系都不错。
那时候高中是两年,高二的时候分了文理科班,分班前他曾分别被数学和语文老师拉到办公室,两位老师都觉得他今后应该去他们的学术和职业领域。最终他还是去了理科班,倒不是更有兴趣,文、理他都感兴趣,也不是现在常见的对今后就业出路、挣钱多少的考虑,那时候大学毕业后是国家包分配,干什么工作也都没什么太多钱财的差别。可能更多是受当时风潮的影响,那时全国人民正在为“实现四化”的愿景而热血沸腾,而科学技术是实现的关键途径,热血青年肯定是要为科技献身,学习好的同学当然是要优先选择学理工科,这在当时似乎是不言而喻的,成绩特别好却选择学文科会被各种人觉得遗憾。
智强自然是考上了北京最有名的大学,毕业后考上了公派去美国留学,全额奖学金,在很多自费留学生洗盘子挣学费的时候,他却没怎么受苦,在发小、同学里是第一个买汽车的,尽管是二手的,但还是被羡慕得不行。
他从硕士毕业后找到工作,到现在已经在美国定居二十多年。前十几年回来不多,父亲去世把母亲接出国后更是很少回,这次回来是处理一些母亲房子的事情,几个发小知道了要给他设宴接风。近些年他虽然回国不多,但每次回来还是要跟儿时的小伙伴见一见,而且四十多岁后,突然就有了点怀旧的情怀,跟过去的同学、朋友见面、回忆往事很觉得愉快,今天要见的是新羽、峻山、锦亮。
智强中学时候的要好朋友不少,新羽肯定算一个,当初跟他没少聊文学什么的,他是智强“文青”时代的见证人和像征,每次回国跟他见面,说起以前一起聊文学和电影的事,马上就像是回到了往昔,尤其是中学时代。
那时候智强的未来职业前景来到了某种“双羊岔道”,一条通向跟科学有关的世界,一条通向跟文学有关的世界,他当然是走了前一条,若是当时走的是后一条会怎样呢?除了工作内容不同之外,人生会截然不同吗?一种可能是没什么大不同,还不就是毕业后找个工作,每天上班、下班、周末、休假,组织家庭、生孩子、养孩子,慢慢变老、退休、含饴弄孙。另一种可能是有大不同,风景别样、繁花似锦、有一般人没有的经历和感受,并把这一切都付诸文字。不管同与不同,智强明白实际一切差不多也就这样了,他的后半生恐怕不会有什么太大的花样了,起码现在看不出什么迹象。
智强跟峻山初中时一个班,高中虽然不一个班了,但还是要好的朋友,这有点出乎一般人的预料,因为他们是太不同的人,智强是老师宠爱、同学崇拜的学霸,峻山是学习方面常挨老师批评,却有点“凶”得让同学们有些怕的“后进生”。他们友谊的基础之一是都体育特别好,运动会都是为班级争光的同学,智强的长项是中长跑,峻山的长项是跳高、跳远。因为他们都是校田径队的队员,所以整个中学期间都常在一起活动,还喜欢一起议论体育界的事。智强偶尔能搞到几本国外的体育杂志,两人就在大院儿里的树荫下,头碰头一起欣赏世界田径大腕们的矫健身姿,这情景一直留在智强的记忆里。出国前,智强跟峻山告别,两人感叹一番,说中国什么时候能主办世界级比赛就好了,他们那时候怎么也没敢想,差不多二十年后的2008年,中国主办了奥运会,可惜智强并没有能回国来看,不然可以跟峻山一起在现场为自己崇拜的运动员加油。后来回国见到峻山时,他说奥运会时特别希望智强能回来,俩人一起看一场田径决赛,该有多美!
他俩虽然算是好朋友,但其实智强在回国跟峻山见面聊天时也有很大的顾忌,以怀旧和谈论别的同学为主,不大多谈自己国外的生活。
前一些年是怕对方觉得是炫耀,毕竟,在一个住两居室的房子、出门都是公交、每月工资只有几百元人民币的人面前,大谈开着汽车带家人度假、带泳池的房子、年薪多少万美元之类的,这不是“挤兑”人家吗?
但后来情况发生了很大变化,不是智强,而是峻山。有一些年智强没怎么回国,也没跟峻山联系,再见的时候峻山好像是突然就发财了,自己开了公司,有雇员,汽车就不必说了,房子就有两处。几年后更发达,公司大了很多,司机开车,住几千万的房子,说到玩时考虑是不是去南极。这时再见面时的情形就有点微妙,峻山虽然其实比之前更热情、更大方,但总让智强觉得有点不舒服,一律都是峻山结账的
豪宴,还有闲聊时张口闭口都是上亿的项目,对智强有种说不出的压迫感,而且似乎没法解决,就是觉得不愉快。
智强曾理智地仔细分析自己,他要找出症结所在,要看看到底是峻山的问题还是自己的问题。人家对发小那么好,你还要怎样?但一副土财主的得意之态就对吗?人家之前是什么都不如你,但现在发达了,你不愉快是羡慕嫉妒恨吗?不是!那是什么呢?他想来想去也想不清楚,干脆也不想了。不管怎样,发小情谊还是肯定的,其他的管它呢!
(三)峻山
峻山坐在由司机开着的奔驰车里,拿着手机给一些人回复微信。这时有个电话,是秘书打来的,说已经跟科技园区的张区长约好了,后天上午听他们谈开发项目的事,他说知道了,停了一下又问给阚总的孩子办出国留学的事怎样了?秘书说放心都办好了,他嗯了一声挂了电话。
今天给智强的接风聚会是他张罗的,这些年智强每次回来,只要他不是在外地或是外国,再忙也要抽出时间见一下,有时候聚会来不及组织就单独见一会儿,给哥们儿送点礼物。
当年智强以“学霸”的地位跟他这很多人看不起的“后进生”交往,一点都不歧视他,还跟他成了朋友,峻山当时很以此事为骄傲,之后也一直有份感激,他觉得日后的自信和与人交往时的自若跟智强有一点关系。这些“肉麻”的话峻山从来没跟智强说过,只是心里把智强当成一辈子的朋友,跟自己发了个誓:智强任何时候有难处都要帮一把。
峻山从小就对读书学习不大感兴趣,从小学到中学,课程里只对体育课感兴趣,要不是体育老师比较宠他,并且是校体育队的骨干,他真是都不想上学了。
峻山的爸爸在大院儿里的水工班工作,对他管教很严厉,一有老师告状就狠揍他一顿,厉害的时候连抽他的棍子都打断了。峻山从小在爸爸揍他的时候就从来不叫、不哭、不反抗,就是抱着头默默忍着。
长大后别人问他恨不恨父亲,他很真诚地说不恨,父亲是为他好,他做不到而已。有钱之后他对父母极其地孝,平时嘘寒问暖自不必提,还给他们买大房,常带他们吃饭旅游,生病了各种侍候,自己忙得脱不开身时就让秘书天天去。老爷子晚年在老哥们儿里特别被羡慕,富不富另说,这年头孩子这么孝的不是太多见,老爷子觉得自己福分不浅,有时喝了几杯之后声音朗朗地跟老哥几个说:“这还得说,棍棒底下出孝子!”
峻山中学时,在大院儿和学校里都被很多人怕,身高体壮的他打架有名。有一次他被一个手特狠的同学用板砖“开了瓢”,血流了满脸,他不但没怕,连擦都不擦,笑着慢慢朝那同学走过去,拍砖的同学倒被吓坏了,转身边跑边哭。
不过他其实并不随便打人,动手都有他的原因,比如某人爱欺软怕硬,某人喜欢到老师那里打小报告,某人瞎话连篇特别假等等,当然也有看着人家不顺眼就挥拳的时候,但极少。
这么说来他跟锦亮成了哥们儿就挺奇怪的,因为锦亮应该就是他看着不顺眼的那种人:小矮个儿,从脸到身板都窄瘦、说话小声小气、一副窝窝囊囊的样儿。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锦亮那可怜巴巴的眼神让他起了“罩着”这“可怜虫”的念头,世界上有些事就是说不清啊。
很多年后,当他开始下海当商人的时候,锦亮除了给他介绍认识能帮忙的人,还借给他五万元,他说:那这就算是你的入股金吧,锦亮说:那可不行,一来我是吃国营饭的,不能干这事,二来这就算是你我的哥们儿情义,我也就能拿出这么多了,赚了还我,赔了我就不要了。
峻山后来不但还了锦亮的钱,还要给他买一套房子,被他坚决回绝了,说能当一辈子的哥们儿就很高兴了。
(四)锦亮
锦亮一边开车一边接电话,电话那头的女孩一直在撒娇,说哥你到底什么时候来啊?人家想死你了!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低下去,模糊而甜腻,锦亮虽然刚才被她缠得已经有点不耐烦,这会儿还是真恨不得立刻把她搂在怀里。这小丫头特别懂得怎样让男人蚀骨销魂,锦亮两年以来想摆脱她都没能奏效。
锦亮小时候是个不太受人待见的孩子,家里家外都是。
他从身材到容貌都是下乘,脑子也不是太灵光,却有一个聪明的哥哥和一个漂亮的妹妹,妈妈偏哥哥、爸爸偏妹妹,他成了夹心臭。从上小学到中学毕业,他习惯了父母的轻视、哥哥的教训和妹妹的指使。通常哥哥大刺刺坐在那儿,把站着的他一通“训话”,妹妹则喜欢一边嚼着满嘴的零食,一边差他干这干那,两个人都万万没想到,这个他们看不上的一奶同胞今后会比他们混得好。
风采不扬、学习不棒、没什么特长、还有点畏畏缩缩,他在学校里也不怎么受欢迎,从小学到中学还都曾有被“校霸”欺负的事。被扇几下脑瓢或是被骂几句“看你丫那德行!”倒还能忍,高中时一个外校转来的大痞子向他要钱把他吓坏了,那又高又壮的家伙说,要是不每星期“交”五块钱就把锦亮揍扁。五块钱啊,巨款啊!哪儿去找啊?跟父母是肯定不敢说,哥哥本来应该可以仗着,无奈哥哥从来就很讨厌他。他勉强给那痞同学两次钱后再也没办法了,于是挨了一顿暴揍。
锦亮在大院儿里的一个角落一边擦着鼻血一边哭的时候,峻山从旁边过,他们同年级但不同班,不太熟,但毕竟是一个大院儿里长大的。峻山问他缘由,他如此这般一说,峻山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明天我会会那丫挺的,欺负到咱院儿里人头上了!”
第二天学校操场上发生了一场打架事件,从初中就跟着师傅练武术的峻山,虽然没有那大痞高和壮,却把他打得爬不起来。两人都被学校处分了,但从此锦亮再也没被那痞子欺负,锦亮和峻山也成了铁哥们儿。
几十年后,当锦亮昂首阔步出现在同学面前时,很多长久没见他的人都惊得合不上嘴,实在想不到过去又蔫又怂的他竟成了气宇轩昂的某大企业头头。
锦亮职业生涯的开始其实平庸至极,上了个一般的大学后,分配到了个一般的企业,若干年之内也就是个再也普通不过的小职员而已,拿着微薄的工资,每天骑自行车上班,节假日单位分点鱼肉干果都大喜,结婚的时候还没有分上房子。
他的一些或有鲲鹏之志、或自命不凡的同事,在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纷纷辞职,有的出国留学,有的下海经商,而他却仍然岿然不动地留在了原单位。也不是没动过心,老婆也在耳边嘀嘀咕咕来着,但他清醒地估计了自己,这份清醒若干年后成了他自得和吹牛的本钱。一来呢,他觉得自己学习方面不太灵,还要跑到外国用外语读书太费劲了,何况家里也一点海外关系没有,全靠自己联系,出去后还得打工,估计是应付不了。二来呢,他觉得自己也不是经商的料,没那个脑子也没那个胆子,还是算了吧!
他的平常心得到了报偿。首先是企业越来越大,成了很大的集团公司,他们这些老职工跟着沾光。另外他踏实工作的认真态度与不争不抢温和的性格,让他在领导眼里是个能信任的老实人,于是在考虑提拔的时候,他一次又一次地从一些比他聪明伶俐的同事中胜出,快五十岁的时候当上了这个单位的二把手,退休前还可以当上一把手也未可知。
锦亮不是爱财的人,这方面也基本没犯过错误,吃喝泡澡收点礼品之类的肯定是有过,受贿金钱真的没有,就连峻山当年要给他酬谢都没要,他珍惜自己的职业成就,不想毁在金钱上。
不过他的软肋是女人,世上那些可爱的莺莺燕燕简直爱不过来。当然,“外面彩旗飘飘”的前提是“家里红旗不倒”,他对发妻还是极好的,也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婚。
不过也有被老婆发现的时候,哭闹的事也有,但他总是能把她哄过来,武器是认错加甜言蜜语,他发现只要有这两条,女人一般都能回心转意,不但是老婆,其他的莺莺燕燕们也一样。
不过这次的小妞有点棘手,特别粘他,老说想嫁给他,他说那是不可能的,我不能扔了孩子他娘。她听了这话后也不吭声,先哭一会儿,然后就搞一场让他筋酥骨软的事,他想说的分手的话就融化得没了影子。
锦亮看看手表,离约定的聚会时间还有一会儿,他把车停在路边,先抽了一支烟,想好了一套话,然后拨通了那妞儿的电话,他这次下了死决心,一定要摆脱她的纠缠。
说起来奇怪,锦亮漂亮的妹妹竟嫁给了新羽帅气的哥哥,不过跟新羽和锦亮是同学没什么关系,人家自己好上的。都是一个大院儿住着,互相认识,生出恋情倒是应该不奇怪,只不过这样的情况还真不普遍,所以当年在院儿里还被大家颇议论了一阵子。
成了亲戚,锦亮跟新羽好像也没更亲近,可能是没有做朋友的缘分,另外实际两人互相看不太上对方的人生,锦亮觉得新羽傲了吧唧的还不是一事无成,新羽觉得锦亮官场的那一套麻烦又没劲。
锦亮对智强也不是特以为然,那么牛,出国啊!精英啊!又怎么样呢?最后还不也就是人家那里一个技术劳工而已。
当然,跟新羽和智强虽然不像跟峻山那么“哥们儿”,但同学、发小那份亲近还是不会变的,不管什么时候都不会变,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