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涛涛

文/宛言

图片来源《one》

我从小生活在一个院子里,那个年代,和我同龄的七八个小孩最大的乐趣就是吃完晚饭后聚在房子前空旷的露天停车场玩游戏。连我最爱的飞天小女警在这种时候都会被我统统抛到脑后。整个院子充斥着我们尖叫打闹的声音。角落里的涛涛总是蹲在那里和我们一起笑得前仰后翻。

涛涛比我小一岁,整个人比我矮了一个头,在我的记忆里,他特别喜欢笑,每次听到我们的打闹声他会第一时间冲下楼来,手里攥着几个小玩具蹲在角落里。不过他从不参与我们的游戏,小朋友也从不喜欢和他玩。直到我从记事起才明白,涛涛一岁发烧的时候因为没有及时处理,使大脑造成了损伤,智力受到影响,让他成为了永远的小孩。小朋友们一起读了幼儿园,一起上了小学,后来上了各自的中学,高中,各奔东西上了大学,涛涛却始终在一所名叫“特殊教育学校”的校园里生活。

大约是03年的一个周末,我们几个低年级的孩子就在空着的车位上玩过家家。父母出去打麻将,在我脖子上挂了一把钥匙,嘱咐我玩一会儿就记得回家。小孩儿的天性总是贪玩儿的,我们几个人玩角色扮演,津津有味,乐在其中。中午涛涛吃完午饭,攥着几个小玩具下楼来了。涛涛说的话不清楚,我们听不懂,更是不愿听,把他晾在一边很长时间。那天天气很凉快,我们不知疲倦的玩了又玩。

这时来了两个高大的成年男人,我记不大清他们的长相,只记得一个戴着低低的鸭舌帽,一个穿着绿色的卫衣。两个男人看到我们几个小孩儿,假装问好,想参与我们的游戏。突然一个男人问我们的爸爸妈妈在不在家,天真的阿哲立马回答他:“我的爸爸妈妈和她的爸爸妈妈一起去前面的房子打麻将了。”话说到一半顺带指了指我。另一个男人一脸善良的看向我脖子上挂的钥匙说,叔叔一起去你们家玩好吗?我心里一惊,拉着小朋友们赶紧跑回家,涛涛跟在我们后面不知情况的跑了起来。幸好他们两个人没有跟来,我领着小朋友们进了家,告诉他们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几个小朋友慌乱了起来,我也是害怕得不行,平时飞天小女警看了太多,心想着要是能抓到坏人就好了。我们一个也不敢出门,就命令涛涛去到门卫告诉叔叔有坏人的事。涛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们赋予他的任务,他好像很高兴就接受的样子放下手里的玩具就出去了。涛涛出门的那时候,我们把门反锁了起来,让涛涛去做那个勇士。事情的后来,涛涛被他的妈妈打了,因为大人们的说法是,那两个男人偷车的时候,涛涛就在那里。

05年的时候,涛涛的妈妈生了一个漂亮的妹妹,涛涛特别疼爱他的妹妹,放学回来之后也不经常下楼看我们玩游戏了,不过我们应该都没有注意到他的行踪,他在或不在,都没有影响我们。

上了五六年级,作业开始繁重了,父母减少了我们的游戏时间,周末也不能常常去玩,久而久之,小伙伴们各自有了各自要忙的事,有的上了补习班,有的周末在家看书,有的父母给予课业上的辅导……晚饭后的院子里渐渐变得安静下来,很久没有熊孩子的吵闹了。

不过每当周末,我都能从窗口看到涛涛和他妹妹的身影,在他妹妹很小的时候他陪她学走路,后来可以陪她玩篮球,教她骑自行车,打羽毛球。

上了初中,班主任组织了一场有教育意义的活动,带我们去很远的学校,我从来没有去过的学校,是涛涛的学校。老师说要让我们看看残疾的孩子是怎么样努力学习和生活的。坐了很久的公交车,车子停在学校门口的对面。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特别沉重。学校牌匾上的字是金色的,很刺眼,大大的写着“特殊教育学校”几个字。进了学校,校长让我们自行参观,我和同学去了盲人的教室,有孩子在学习盲文,捧着一本书,用手摸着字的痕迹,把文章读出来,我身旁的小仙泪目了。

我们又去了他们的宿舍,走廊里晒的全是尿床的垫子和被子,一股浓郁的腥臊味儿扑鼻而来,宿舍阿姨说,有些脑瘫的孩子生活不能自理,常常会尿床,父母一个星期来接一次,这里就成了他们的家,除了下雨,几个阿姨几乎每天都要把被子拿出来晒。

原来涛涛的学校是这样的……我憋着心里的难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午后放学,很多小朋友聚集在操场,我们把带来的糖果一一分给了他们,他们脸上始终带着笑容,我们和他们一起吃东西,一起打乒乓球,一起讨论他们喜爱的奥特曼,他们似懂非懂,我们更是。因为他们说不清楚话,我们的交流都是在你一言我一语中进行。

我们相处得很开心的时候,涛涛一个人走了过来,我看到他穿得干干净净的,可还是比我矮了一个头。我长大以来可能第一次那么面对面的看他,似乎有种熟悉的陌生感。

图片来源《one》

“你好,涛涛。”我轻声叫他。

他朝我憨实的笑笑,我从口袋里掏出一手的糖朝他手中塞。

“谢谢姐姐。”他说话并不是很清楚,可我这次听得很清楚。涛涛转身把糖分给他的同学,自己吃了一颗。

在那以后,我很久很久没有再看到他。

我13岁时,我妈妈生了一个弟弟。后来我上了高中,去了寄宿学校,一个星期也只能回家一次,弟弟越长越可爱,胖嘟嘟的小脸,浅浅的酒窝和稚嫩的声音,那是我除父母外最爱的人了,此时我好像明白了涛涛对他妹妹一直以来的呵护,就那种心情,我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

今年七月,是我上大学后第二个假期,我拖着重重的行李箱来到门前,很早就没有什么露天停车场了,大概六年前的时候一些阿姨在空地上种了树,树已经长得很高了。我看到远处四五个身影就在阴凉的地方打羽毛球,爽朗的笑声不敌我们当年。弟弟眼尖儿看到我,立马飞奔了过来,几个小朋友也冲了过来一边喊道,CC你姐姐回来了。

远远的,涛涛走来,还是那个憨实的笑,手里握着羽毛球拍,18岁的涛涛比我高了。现在他和我弟弟这样六七岁的孩子成为了玩伴,不用一个人蹲在角落看别人玩,不用笑着与自己无关的开心事。

“你好啊,涛涛。”这是我时隔几年后又一次真心地问候他。他朝我笑,露出他不整齐的牙。

“你好,涛涛。”你还是我眼中那个蹲在角落里,手中攥着玩具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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