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眼角膜上面没有血管，是从泪液中获取营养，如果眼泪所含的营养成分不够充分，眼角膜就变得干燥，透明度就会降低，就会看不清一些东西。
我之前并不知道，对眼睛很不爱惜，养成了一些坏习惯，眼角膜逐渐变得浑浊，去医院检查说已经感染受损了，需要尽快移植好的眼角膜。刚好有人捐赠了眼角膜，我就顺利地做完手术，视野恢复了清晰和明亮。但我还是跟以前一样，不是个爱哭的女孩。
我是一个小公司的HR，看的人多了就很容易从细节看透一个人大概会是怎样的，适不适合我们公司，会不会偷懒耍心思。渐渐地就习惯脸上友好，其实内心冰冷的工作状态，连眨眼的频率都会缓下来，没有什么能激起内心的涟漪，换了眼角膜也依旧这样。
直到他的到来。
他是个并不帅气，性格又高冷的人，没什么干劲的样子，工作经验能力也一般。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扫视过他的时候，他会发亮一样吸引着我的眼球，让我不想挪开视线，不只是第一眼，一直都这样。他的每一个细节都会被我眼睛放大，他说话的手势，他的喉结，他那深邃的眼睛，也注视了下我。
我故作镇定，把视线强行挪到他的简历，却又被头像照片吸引住。那些面试的套话像自来水一样从我嘴里流出来，应答自如，我的眼睛就一直盯着他的眼睛，让他有些不适应，把视线四处摇晃。
我心里冒出想要一直看见他的念头，就找了个很自然的借口加了微信。面试结束后，注视着他的离去，眼睛才平静下来，在那发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同事看在眼里，说，“你不是对那个人有意思吧？一直盯着人家，他又不是你的理想型，长得又很路人，各方面跟你之前相亲提的要求都不太合呢。”
我在心里也是这么吐槽着的，为什么一看到他好像就失去了理性一样，不像现在，对他没啥感觉，就是来面试的呗，比他好的人选有几个，差不多过几天通知下没过就得了，刚才真是太奇怪了。我就跟同事商量着哪个合适。
没想到，我一打开微信，一看到他的头像，好像是他大学时候的合照截的，表情很阳光，那双深邃的眼睛盯着我还特意点开头像全屏看，我的理性一下又被沦陷了，就说服同事和老板招进来试用看看。一边盯着手机，一边张罗着让人整理出我对面的工位，然后在微信上通知他面试过了，第二天可以过来上班了。同事在一旁呵呵个不停。
等我手机没电自动关机时，我的眼睛才再次冷却下来，才意识到刚刚做了件在同事眼里很值得八卦吐槽的事，我只好无奈苦笑，事已至此，也没办法了。他好像对我有种莫名的魔力，吸引着我的眼睛，甚至让我有种想为他哭的冲动，这些在我换眼角膜之前都是不可能存在的。我看着镜子里的眼睛，想着这是一见钟情吗？我喜欢上他了吗？不可能的吧。
手机充上电后，我第一时间想把他的聊天记录删除掉，这样就不会看到他的头像了，但我还是没忍住点进了他的朋友圈，看他的过往。原来他跟他女朋友在上个月就分了，还发了张图，是他收集了大学期间和前女友一起看过的所有的电影，和一起去过的所有地方的火车票，整整齐齐地一张张码在相册里。我一下被感动到了，要在之前我会觉得这是单纯的小情侣才会做的事。我翻出类似的相册，把之前一个人看电影的票根都放了进去，还打开手机订了两张明天晚上的电影票，想约他一起去看。
第二天他来到公司，我的眼睛又开始躁动起来。我领着他熟悉下公司，一块吃午饭的时候，就问他想不想去看电影，刚好跟朋友约好晚上看的，结果她临时有事去不了。
他好像从我的眼神中察觉到了什么，说晚上有事婉拒了我。不知道这是借口还是什么，我还是一个人去看了电影，看着旁边的空座位我却不觉得有什么悲伤，因为习惯了一个人去看，对他的不在也并不在意。听到他婉拒时的失落都消失得一干二净。我怀疑我的眼睛出了问题，看不到他的时候都很正常，但一看到他就像向日葵盯着太阳一样，怒放着。那两张电影票也被我放进了相册里，好像不放在那里就感觉不对劲，心里膈应着。
他被临时拉去出差了，要一个礼拜。我的工作状态总算恢复了正常，不会老是抬头盯着他发呆，然后被他发的微信弹窗唤醒过来。回到家后，我想起了他朋友圈发过的一张照片，他和他前女友拿着朋友做的饼干笑得很开心，还是火影里的写轮眼形状的，那是他最喜欢的动漫。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被这么秀恩爱，我也没那么嫉妒，而且鬼使神差地找来菜谱教程，打开积尘已久的烤箱，开始照着那个形状做起饼干来。
等到他回来那天，我总算做出能看能吃的饼干了，就带到公司给他。他看我的眼神好像也变了一点。之后我们的关系好了起来，经常一块吃饭喝茶，偶尔也去看个电影。他会耐心帮我解决电脑问题，还说我的眼睛很好看，会纠正我之前养成的对眼睛不好的坏习惯。在知道我做过眼角膜移植后，他说，眼角膜上面没有血管，是从泪液中获取营养，如果眼泪所含的营养成分不够充分，眼角膜就变得干燥，透明度就会降低，就会看不清一些东西。
渐渐地，我感觉到，在看不到他的时候，我也有点想念他了，也许这就是喜欢吧。但心中隐隐有些不安，看着镜子里的眼睛，会想着这眼角膜的主人会是谁，经历过什么，为什么看到他会那样激动……想着想着眼泪就掉了下来，不知道里面包含的营养够不够。
他好像一直对前女友的事还耿耿于怀，我刻意提起过恋爱话题，他也只提大学之前的，回避掉她的一切，神情很低落。
我的直觉告诉我，他还一直念念不忘。我只好努力让他开心起来，放下过往，朝前看。但同时又害怕自己会陷入失落，尤其是看不到他的时候。
有一次下班一块去地铁站的路上，要等一个红灯，他就呆滞在那，眼神空洞地看着来往的车流，突然他身体前倾，脚步迈了下，我一把拉住他，看他状态不对劲，就跟他提议一块去喝酒，没等他答应，我就一把拉着他往反方向的酒吧走去了。
喝了几杯酒后，他终于开始向我说起前女友的事。原来他们分手的主要原因是，她家境比较好，她父母一直反对他们的恋情，而且很保守，她又一直是乖乖女，虽然他们也有闹别扭合不来的时候，他还是很喜欢她的，结果还是扛不住她父母的压力就分了。没想到刚分不久她就出车祸死去了。他还给我看了分手前的情侣头像，是现在的头像没裁之前的那张大学照片，他俩开心地牵着手，还在比心。
这一下把我的心思都给打乱了，我很害怕的一个想法重新冒了出来，霸占了整个脑海。
不会是他前女友的眼角膜被移植到我眼睛里了吧？所以我看他的感觉会是那样心动，那样痴迷，那样想哭？我对他的喜欢都不属于我吗？看不到他的时候，我还是那个冷冰冰的不会流眼泪的我吗？我被这别人眼角膜的执念控制了吗？他对我的关心也只是因为在我眼里还能看到她吗？这一切太诡异，又太让我痴迷了。我不想破灭，我不想怀念。
但我还是忍不住问了他一句，“所以你的前女友把眼角膜捐赠了？”
他愣了下，“不是，她没有捐赠什么。她是跟我的另一个好朋友去逛街的路上出车祸死去的，我朋友很久之前就签了捐赠眼角膜的协议。说不定你眼睛上的眼角膜就是我朋友的，时间好像也差不多，难怪看着你的眼睛还有那么点感觉。我跟前女友就是因为他才认识的，他俩很要好，我有时都会担心女友会被他抢走。但直到他俩去世后，我听人说起才知道他是弯的。我才意识到我跟他之间的那种默契和羁绊是怎么回事。我们三经常一块玩，他还会做那些火影的饼干给我，我们都很爱看，漫画完结的时候还一起很中二地像鸣人那样把双手往后摆，在傍晚夕阳下跑了很久。他还让我把电影票和火车票都收集起来，以后回忆起来会很美好。他真的是我很要好的铁哥们。他还说他想让我幸福，才介绍我跟前女友认识的。头像的照片就是他拍的，听说他死之前还拿着手机，看着那张照片。”
我这才明白了过来，眼泪止不住地流。
“有一次我看到他哭就问他为什么，他说，眼角膜上面没有血管，是从泪液中获取营养，如果眼泪所含的营养成分不够充分，眼角膜就变得干燥，透明度就会降低，就会看不清一些东西。而他心中有想要一直看见的人，所以要让眼泪中含有更多东西。”
看着沮丧的他，我知道那些东西也正从我心中涌出融在眼泪里，让眼角膜上闪烁着最美好的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