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打工者——在狭窄的巷道里炸石料、给一件件羽绒服里填充鸭绒、在整齐的流水线旁组装手机……
他们,也是诗人——艰难的处境和繁重的劳作没有让他们变得麻木,他们选择用诗歌赞美爱情、吟咏生活、思考哲理。
上周五,一部记录国内打工诗人的纪录片《我的诗篇》正式上映。该片由吴飞跃、秦晓宇导演,主角是六位打工诗人:叉车工人乌鸟鸟、爆破工人陈年喜、制衣厂女工邬霞、少数民族工人吉克阿优、煤矿工人老井,还有自杀身亡的富士康工人许立志。电影拍完后,他们有的生活已经出现起色,有的仍在艰难和迷茫中挣扎。
“炸裂诗人”陈年喜
在荒凉的矿山里拾起诗歌
47岁的陈年喜这几天都在北京五环外的一个工友之家做义工,帮忙分拣捐给打工者的旧衣物。待业,是陈年喜目前的工作状态。因为日复一日的爆破工作,2015年年初,他被查出严重的颈椎病,多节颈椎后脱错位。做手术,瘫痪的风险非常大,不做手术,那部分颈椎也会慢慢丧失功能。
陈年喜一直很独立,从小到大,不论上学还是做工,从来都是一个人背着包走南闯北。然而,检查结果出来的时候,他一个人坐在陕西商洛的宾馆里,茫然无措,还是流下泪来。
“就感觉老天太不照应我了,我上有老下有小,为什么还会这样?后来一想,生活终归是这样,比我差的,多的是,比我好的,也多的是。命运就像一阵风,朝什么地方刮、碰到什么东西,都是不可控的。人生漫长,还是应当朝远处看,不要老是纠结于当前。”调整好心态后,陈年喜接受了手术。手术很成功,他的脖子被永久打入三块金属,弯度也有所受限,但终究在慢慢恢复。做手术花了8万元,他自己只凑够了6万元,剩下2万元,是《我的诗篇》剧组打过来的。
陈年喜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写诗。但到1999年他的孩子出生,矿上的工作压力又很大,约有十年时间,他都没有写诗。直到2010年,他发现可以在网上开博客写东西,才决心把诗歌拾起来。荒凉的矿山里,连张报纸都没有,只能偶尔进县城买两本书看。巨大的孤独感激发了他的创作欲望,在隆隆的噪声中,在操作机器的间隙,时常灵光一闪,诗句就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他便赶紧记下来,晚上再在被窝里完成创作。“我不大敢看自己的生活。”他在诗中写道,“它坚硬铉黑/有风镐的锐角/石头碰一碰就会流血”。于他而言,创作是从自己的内心出发,哪怕不能发表,哪怕无用,也是一个出口,一个释放自己的地方。
2014年夏天,秦晓宇在博客上找到陈年喜,跟他要几首作品。刚开始陈年喜还以为秦晓宇是骗子,死活不给他,后来转念一想,发几首诗也不会坏什么事,就答应了。秦晓宇把陈年喜的诗编进一部《工人诗典》,这部诗集里,都是打工诗人的作品。与此同时,《我的诗篇》也以陈年喜为主角之一,在他的工作地点、家中都进行了拍摄。
电影拍完后,尽管物质方面并没有给陈年喜带来太大改善,但确实令他有了一定知名度。四川电视台一档名为《诗歌之王》的综艺节目找到他,他与歌手罗中旭合作,后者作曲、演唱他的诗歌。在节目中,他被冠名“炸裂诗人”,拿到两万八千元报酬。
跟随《我的诗篇》参加各种宣传活动,扩大了陈年喜的视野。去年11月,他还跟随剧组第一次去了美国,在纽约、洛杉矶等地与当地学者、留学生展开交流。他创作的诗歌《帝国大厦》,在旧金山一个工会组织的交流会上得到观众的共鸣。他在诗中写道:“站在最高的观望台上/我并没有看到更远的事物/初冬的朔风从四面吹来/让我更加惶惑:人到底意欲何往?”
如今,陈年喜的身体状况已不允许他从事体力劳动,未来要怎么走,他很迷茫。贵州绥阳的一个老板请他过去为一个旅游景点做公众号和杂志,他决定过完年去试试。在他看来,“工人诗人对我只是一个符号,对身份的过分强调会牺牲诗歌的高度和宽度,诗歌就是呈现丰富的心灵世界。”
矿工诗人老井
在矿井底下构思积攒素材
早上五点下井,下午三点上来,一天八小时作业,每周两天休班,严格的作息让老井不能像陈年喜一样,参加《我的诗篇》的各种活动。他工作将近三十年的安徽淮南矿业集团,如今将他视为“重点监控对象”,怕他接受采访时“会说单位坏话”,就连他想请假参加活动,都不批准。
老井干过煤矿所有工种,现在还是井下机电检修工,每天上班都要下到地下深处。“当我一个人头一次在负800米地心深处小坐时,我悄悄地关上了头顶的那盏流萤般微亮的矿灯,在此时我会感到周围的黑暗像无形的坦克那样碾轧过来。举目四望,我还会悲哀地发现:我鲜活的身躯和四周许多死寂的物体一样,皆是黯淡无光的,事实真让人欲哭无泪!”老井自述,从那时开始,他就决定要写诗,创造出一些比肉身更明亮、更高贵的东西来。
老井主要写煤矿题材,写井下劳动场面,写身边的矿工生活、矿难事故。“一般在休班的时候写,我住在城乡结合部,喜欢到乡村的池塘、稻田边散步、构思。”他说,有时也会在井底下偷偷构思,像《地心的蛙鸣》就是在挖煤的时候触动灵感的。此次,纪录片拍摄团队到淮南拍老井的工作、生活场景,跟他一起下井,他戴着安全帽、拿着挖煤小镐,在地心深处朗诵了这首诗。
秦晓宇和《我的诗篇》剧组最早联系的诗人便是老井。老井生性内向,但想到拍成电影能让自己的作品见光,便答应了这一挑战。剧组邀请的另一位诗人许立志,直接拒绝了拍摄请求,并在不到一个月时间后,从富士康工厂边的高楼上跳下,结束了24岁的生命。
电影拍完后,老井上过《鲁豫有约》,也想过借此机会改变自己的命运。他在国企工作,按理说转成管理岗、文职岗的可能性更大,但从单位目前对他的态度来看,已经不太可能。一开始老井还有点寒心,但现在,他已经接受这个现实。
辞职做别的工作呢?“我自身能力比较差,生活经验少,又没什么技能,在矿里是搞高压电方面的工作,上来了用不上。又没有好身体,各种职业病——胃病、关节炎、神经衰弱……”老井的孩子正上高三,妻子没有工作,在校外租了个毛坯房陪读,一个月房租六七百元钱,家里入不敷出。
尽管这两年状态不太好,对未来也很迷茫,老井仍在坚持创作。因为觉得诗歌无法完整表达,他还积攒了很多素材准备写小说,也是煤矿题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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