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定要我选一个小时候印象最深刻的玩伴,那一定是F姑娘。
因家庭变故,我的童年从记事儿起就与姥姥住在一起。姥姥家的村庄虽不大,但印象中总是熙熙攘攘。一条南北向的窄街将村庄一份为二,与这条村里最大的街道相交叉的,是很多条更窄的胡同,向东西向延伸,或长或短,或直或曲。代代以农耕为生的村民沿着胡同比邻而居,最长的胡同能住上十几户二十几户人家。
姥姥的房子所在的胡同只有两户人家,另外一家就是F姑娘家。F姑娘兄弟姐妹都有,一家5个孩子,但是我跟她最好。
这两孩子,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姥姥常说。
F姑娘跟我同岁,我们入学的1994年虽已赶上人口井喷(后来考大学的700万考生就是明证),但生源出奇匮乏,村小学七拼八凑也就勉强组了一个不到40人的小班,和我同年入学的F姑娘自然也就同班。
乡村小学虽然也不乏卖相清秀乖巧的孩子,但F姑娘脸儿白嘴甜又活泼好动,入学没几天就成了老师的心头爱,同学的更是喜欢跟在她屁股后面打转,小跟班一群接着一群。孩子熟的快,没几天我的那点与她一个胡同长大的友情就变得微不足道。
失去了最熟悉的玩伴,我的小学生活变得勤奋而孤立,学习成绩却突飞猛进。从刚入学时赶不上功课,到二年级的暑假,我拿到了人生第一张奖状。
那年夏天天气炎热异常,虽然放学已经是在午后,但是我记得穿过从学校到家里的玉米田边的乡村小路的时候依然汗流浃背,汗珠顺着鬓角的毛发滴落,我小心地用手腕擦拭,生怕弄湿了卷成卷握在手里的奖状。玉米田的另一边,是条短短的小河,夏日里总是又翠绿的浮萍漂浮着。我一边走,一边哼着课上音乐老师教的儿歌,把掐断的狗一把草努力扔下河面。
你扔不到,草太轻了。身后突然有个声音,我回头,原来是F姑娘。
你今天咋自己回家?我几乎是醋溜溜的说。
啊。她似乎无意解释。有自问自答地说,你拿奖状了?
啊。我装作漫不经心,又向河的方向扔了一颗草。
我帮你扔。她说着抓起一把草的猛地向河里甩过去。在河面微风的作用下,那棵草竟飘飘荡荡地最后落在了河面上。
哈!你快看,我成功了。
哈哈,不算,不是你扔的,是风刮的。
后来我们都玩儿了什么这么多年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回到家门口的时候,我们还拉着小手。F姑娘说,咱们暑假一起写作业吧,我说好。她说你到我家来,我家有空调。我说,好。她说我妈买了大苹果,我分给你吃,我说好。
那之后的2年,我记忆中不在学校的时候,都会在F姑娘家度过,一起看电视,一起玩踢皮筋儿,一起写作业。只是我的成绩一发不可收拾地好,她的朋友一发不可收拾的多。仿佛二年级的一年,把两个人带到了两条路上,再也不能回头。
你说咱两以后会咋样?有一天F突然问我。
不知道,不过我觉得咱两以后的肯定不一样,我说,从二年级就不一样了。
小学五年级开学的时候,我们谁也没有感觉到跟之前的4年有任何的分别。做了3年的学习委员,我每天早上收作业,赶在早自习前交给老师,然后赶在上课前抱回来。这一套已经习惯了的程序,在我的小学生活里是那么的熟悉和自然。我怎么也没想到会因为这件事斩断跟F这个小学时代唯一朋友的友谊。
事情发生那天我没有跟F一起上学,到学校的时候我看到她已经坐在座位上了,趴在课桌上,白白的脸蛋埋在漆黑的发丝深处。放好书包我就像往常一样开始收起了作业。严厉的数学老师的作业大家从来不敢怠慢,不一会儿就收到了最后一排的男生G,他却迟迟拿不出来。早自习马上要开始,我正着急呢,突然感觉有人从后面拍了肩膀一下,原来是F。她凑到我耳边轻声说,他昨天有事儿没来得及做,你就装不知道。然后跟G对望了一眼。虽然不明白这事儿跟F有什么关系,也搞不明白那一个眼神儿的意义,我还是抱起了作业班去了老师办公室。
五年级的办公室只有一张长长的会议桌,横贯整个房间,老师分坐在的左右两边办公。我本来想将一摞作业本放在老师桌上就离开。没想到还没拔腿就撞上了班主任的眼神。
数学作业送来了? 嗯。我说。
查好了吧,多少本?都交了没?
都……都交了……不对,就差,……就差一个好像。
谁?
那个……好像是……G。
当办公室西南角的早自习上课铃声敲响的时候,我逃也似地离开了。推开教室门的一瞬间,我感觉到F在看我,但是装做没看见,坐在座位上就一上午没有离开过。
一上午过去了,一天又过去了。我想像中的班主任推门把G揪走的场面始终也没有发生。下午放学的时候,悬着一天的心终于放下了。
我怎么也没想到,暴风雨会在第二天到来。
那是个秋高气爽的秋日,凉爽的秋风一阵阵扫着落叶在地上翻飞,五年级门口的白杨树在风里呼呼作响。早自习的课间,我发现F没有来,也许是感冒了吧,最近变天好多人感冒呢。可是,为什么G也没有来。
好容易盼到放学,我飞奔而出,打算回家看个究竟,结果刚出校门就一头撞进了一个大人怀里,抬头一看,正是F的妈妈。F躲在妈妈身后,我到现在依然记得她脸上的恐惧和愤怒。
在小学,叫家长是比抄100遍作业,柳条抽屁股都要重的惩罚。直觉告诉我,一定是数学作业惹得祸,但是一时间又难以理清楚这中间的关系,拘谨又无辜地站着。
F的妈妈显然很生气,指着F说,
你看看人家,人家跟咱们住一个胡同,就知道放学回家。你怎么就不学学好,竟学些上不会的,不回家也就算了,还跑出去跟男孩子玩……
后面又说了什么我已经听不清楚了,眼睛里只剩下F刀子似的眼神,越来越远,消失在学校西南角校长办公室的门后面。
据姥姥回忆,五年级的下半学期,我更加沉默寡言,更少跟小朋友出去玩儿,连邻居F家都不去了。她将原因归结为我意识到要考学,更上进了,但只有我知道那个秋天发生了什么。
初中之后,我开始去奶奶家住,偶尔寒暑假的时候去姥姥家,都会远远地望一眼F家的院门儿,但再也没能见到过F。高中时候再回乡下,发现F家门前已经落厚厚一层落叶,问起姥姥,才知道F已经跟家里人阖家搬到镇上去住。
姥姥说,F从小就跟你好,竟这么多年不联系,可惜了的。
我问姥姥,她后来怎么样了,姥姥说,上了镇上初中吧也,跟邻村一个男孩子好上了,学校不留她,转校去了其他学校。分开了渐渐也就断了。
后来呢?
后来毕业了,这不前年结婚了已经,家里介绍的,挺登对。
噢,果然是走向了两条完全不同的路啊。我说。
谢谢你F,与我在一生中最宝贵的时光同程,
再见F,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要走,请你一定要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