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象
2017年5月18日,我在尼泊尔的首都加德满都,在持续了接近一周的等待之后,终于收到了去震灾区做志愿者的消息,消息说我们马上出发,我也背着我110升的大旅行包蓄势待发。给我这个消息的人是一个印度裔的英国人,也是这个项目的队长之一,我之后的突然被强行失联的故事也是拜他所赐。
我们那个50人车载量的小巴士足足装了150人有余,其中绝大部分是当地人,夸张程度不亚于我上个月在印度坐的火车,也不亚于电影《釜山行》火车里的场景,车内的乘客坐的横躺的挂着的踩着的被踩的一层糊着一层,像千层饼一般夯实,期间换车,我们一队的几个队员,也是来自不同国家的志愿者,被突然要求坐上车顶,车顶上风光惊艳,却让我们兴奋不已,又都提心吊胆,因为有随时会粉身碎骨的既视感,稍稍探头,脚下就是万丈深渊,我也在上周听说那种巴士连续车毁人亡的新闻。
好了,惊心动魄的环节太多,我今天还是不能偏题,要说我是怎么被突然强行失联的。
坐在车顶上,我正想跟我国内的金妈妈和彭老师视频,告诉他们我现在有多酷,在这么高的地方像雾像雨又像风,像哈儿的移动城堡,像大学时候很火的那个游戏Temple Run,可是手机刚点亮就眼睁睁地看着我的手机信号从最后一格变成了无,WTF!
我质问我的队长,我们进山里就一直没有信号了吗?他正和一个西班牙的小妞(也是我们的志愿者之一)谈笑风生,回过头跟我嬉皮笑脸地说,噢对了Victor,我忘了跟你说,我们要去的地方何止信号没有,那里电都没有,略略略。
???我当时满脸黑人问号,这个队长从认识到现在就一直在泡妞,在女生们面前耍酷,这么关键的信息他居然现在才告诉我!我其实没电没信号是能够生存的,并且我喜欢清净,我唯一担心的是每天还在宜昌眼巴巴等我微信消息的金妈妈,我今年一直在不同国家,只要我跟她失联一天,她就会抓狂,犯病,胡思乱想,我简直不知道接下来的几天,她如果联系不上我是会如何焦灼。
可是我也没办法,我也没想到就突然被这样强行失联了,要知道今天会有和尼泊尔忽3G忽2G的网络告别,我肯定会跟父母好好交代一下我的计划,行踪,免得他们担心。
可是车已经开入深山,天色渐晚,我只能再骂一遍正沉醉在美色和欢声笑语之中的队长,接受这一次被迫的强行失联,一次正式的与全世界失联行为。
在接下来的失联的这几天,我和世界各地的志愿者们起早贪黑为灾民们建房子,跪在泥土上吃的最简单的咖喱煮黄豆度日,下午喝着山泉满脸汗渍吹着不冷不热的风讲着不浑不浊的段子,夜色袭来我们就在黑夜的火堆边聊天喝酒。
我竟然很开心。
开心之余,我还是会思考一下正在发生的的失联事件,心有余悸,不仅让我脑子里闪出无数个诡异新闻案件,恐怖电影故事,还闪到了以下:
一、这就是一次死亡演习。
这一次死亡演习,演的不是疾病感染,而是一场意外事故。就好像天灾人祸的突然临幸,你措手不及,来不及和最亲爱的人一一告别,来不及告诉他们对于我的离开不要太难过我终有一天会回来的,来不及再多说一遍我爱你,来不及承认我犯过的错,来不及为我说过的狠话道歉,来不及告诉他们我的百度云和微信账号的密码,来不及的太多,而我现在却一个字的表达他们也接收不到。就好像小说《可爱的骨头》里死去的苏珊在另个维度看见还活着的父母悲伤着争吵着,自己无论如何呼喊咆哮却不及一阵风的力量。
林夕说遗愿在年轻时候就要写好我一直觉得有点做作,我那一刻突然就领悟了。
二、现在几点关我屁事。
我曾经在上海工作觉得像困兽就扔掉所有电子产品带了一点钞票出去游完了几天,那次的体验很棒,我住在一家青旅很想下意识地关心一下当下的时间,有醒悟一样的拍拍自己的脑袋,没手表没手机,现在几点关我屁事。我在这次强行被失联的体验中,我看到远处东方是一片乌云,下面的一片森林嗷嗷待哺着将临的春雨,西边则是艳阳高照,这样的情景同时出现在我的眼里还是第一次,觉得很感人,想用手机记录,才发现由于手机电池也已经耗竭。这样美好的景致既然决心不被我公开,那就让她私藏在这里吧。
没有电子产品的干扰,我似乎又找到了一种原始的感动。很像小时候回老家的那种追蝴蝶捉蝌蚪追小狗的感觉,一个澳大利亚的志愿者给我递了一碗刚刚接来的山泉,问我几点了。
我说现在几点,关我们屁事,于是家都哈哈大笑起来。那时候我多希望以后大家回到各自的城市,还能胸有成竹地说出这句话。
三、盲目的善比恶更可怕,盲目的努力比懒更可悲。
无力感是我做志愿者的时候最大的一种感觉,最后我说一说这次失联时看到的尼泊尔灾民的现状:
2015年的地震现在依然在龟速地恢复,我问一个英国的美女队长这边的恢复咋这么慢,她说这就不是慢了,这叫super slowly哦!有一部分原因是官员的不作为,有贪污的成分,还有一部分就是全世界各地盲目的善举了,他们大量的善款物资输入到了这个国家,最后落在真正需要的灾民手里的少之又少,中间的折耗和折扣黑幕可想而知,灾民们处于全世界都在帮助的状态,所以他们相信自己的温饱肯定是有保证的,他们对于我们志愿者已经见怪不怪,慢慢有了理所应该的可怕反射弧,另一方面就是灾民自己盲目的努力,他们努力生存,孩子生下来也是努力做饭建房子耕地,而教育这件事似乎还没有特别上纲上线。
失联的这几天我抽空去了山区的新学校看了看,我觉得那里倒是唯一值得投资和努力的方向,一无所有的时候,劳动力只是生存,唯有武装强化脑力才能彻底翻身,我特别害怕那里纯洁的孩子也开始对我们志愿者闪烁理所应当的目光,特别害怕他们输在人生的起点,特别害怕他们一生用弱者受害者的姿态去生活,去接受“全世界都应该帮我”的心安理得。
尤其担心的是他们在以后的以后,也终究没能走出这座山。
出山的那一天阳光又变得浑浊,空气又变得狰狞,手机微信消息呼啸而来,看着那个依然和美女志愿者们载歌载舞的不靠谱队长,我竟然心盛感激。
感谢他赠与我的这些突然强行被失联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