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西荒女帝
新任的西荒女帝是个极难相处的主儿,前来拜谒的神仙们还记得初次见她是三万年前在万神殿的法会上,长得是个倾覆天下的妖媚样子,却是仙气缭绕纯净得让人不敢亵渎,乖乖巧巧的呆在白泽神君的身侧,不言不语,嫣嫣笑着,实在是不能把她和后来行走西荒各族杀伐果决统一大泽的大泽女君相联系。她是个强大的主君,与温和如玉、只求逍遥自在的白泽神君不一样的是,灵玑虽眼里不揉沙子,却是个善治天下、法力高强的神,本就神魔乱杂的西荒在她手里安稳了许多。可她终究是个女人,她把白泽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却终究不能于他长厢厮守。
七百年前,白泽忽然消失了,出了天宫和尧光殿的人,没人知道其中内情,直到天宫突然鸣钟昭告天下,神君白泽羽化了。从那以后灵玑便成了如今的样子,不像一个神,反像是魔。
白泽已经走了七百年,自他离开,昆仑的雪就没有停过,遥望玉山上的尧光殿,没了过去的青山苍翠鸾鸟齐鸣,唯白茫茫一片望不见尽头的苍茫彻骨,来往的人将积雪踩踏平了,又下上一层,日子久了,那上山的石阶结了层层叠叠的冰霜,打磨的光滑如镜。
寻常的仙根本走不到山脚下,莫说拜谒,那戾气冲天,走到近前就如同凡人,半点儿法力都使不出来。而今日,却见一人轻身而上,若说这世上还能有谁人可以在西荒女帝的地界如此放肆,只怕也只有长留白帝战神玄霄了。
玄霄站在尧光殿前望着那石阶上的男子,有些恍惚,他长得颇像一个故人。那男子眉目清秀,生的比寻常人要高大些,看着却十分清瘦;手指骨节分明,握着一支狼毫漫步而来,待看清了玄霄的模样才躬身一礼:“白帝。”
玄霄漠然点了点头,目光转向他的身后,却只看到暗沉沉的大殿前堆着数不清的礼箱。玄霄伸手虚虚一握,拿出一把银光粼粼的长剑来双手奉上:“她的面子也是不小,竟然让你陵光神君来这里供她驱使。”
陵光神君徐离止观小心接过长剑,笑容却僵在了脸上,那锋刃轻轻划过他的皮肤,便觉得体内仙元迅速的流失着,这便是灵玑几乎将西荒翻过来都没有寻得的谪仙剑,徐离止观却并不在意地轻轻拂过伤口,苦笑着望向玄霄:“灵玑若是知道,他的剑在你这里,恐怕是又要不得安生了。”
“她还躲在浮光境里?”玄霄问。
“她还能去哪?”徐离止观反问。
昆仑积雪,可浮光境中却是万年不变的温暖和煦,穹顶上那若真若幻的霞光抚慰人波澜迭起的心安静下来。浮光境是个幻境结界,却是神君白泽以心化境,仿佛就是他的人,这里有着他的记忆、喜怒哀乐,那七色雪棠便用天下人的眼泪浇灌长成,结出来的果实苦涩难言,却能给人编织一个她想要的梦。此时,七色雪棠粗壮的树干上躺着个窈窕的女子,一身红衣似血,怀里抱着琴,即便在梦中还在嘤嘤哭泣。
徐离止观缓步走进来,轻轻抚摸着她软软的发,温柔的唤她的名字:“灵玑,你师傅来看你了。”
灵玑一把捉住了徐离止观的手,睁开的眸子却不是她睡着时的那般模样,漆黑犹如深渊,便是一眼,就让人惧怕想要逃离。
“玄霄……”灵玑眉心微蹙,起身快步闪身出了浮光境,继而向着殿外掠去。徐离止观甚至来不及拉住她,身侧一阵风嗖得刮过,浮光境里的华彩亦暗淡了许多,阴沉沉的让人有些透不过气来,徐离止观望着那无风自动的雪棠树叶喃喃道:“白泽,你可后悔为了给她一世安稳,与她从此分离?”
人动,风不动。
雪停滞下来,飘摇了满天却不落下,玄霄回头,看着灵玑满身戾气的走来,不由得喝住她:“灵玑!记着你的身份。”
“我何曾有过什么身份?!”灵玑双目猩红,赤着双脚仿若疯魔,“我到底是谁,洪荒之后喝号上古邪神的帝江?还是这尧光殿白泽神君的传人西荒女帝?都是假的!”
她哭得撕心裂肺,双手纠结着玄霄的衣摆,跪在他的面前:“白帝……不,师傅!我可以承受天宫任何的惩罚,只求你帮帮我,让白泽回来。”
玄霄低头看着这个绝望的姑娘:“你们,本来就是情深缘浅。”
“玄霄!”她扯着他的衣袖堪堪站起来,泪眼模糊的指控,“我从来没有求过你,哪怕洪荒过后我将自己囚禁天山十万年,哪怕天帝对我百般折磨想要将我挫骨扬灰我都不该有什么怨言,可是白泽不同,他是神族的功臣,他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们的事,为什么你们不能原谅他!”
“因为他为了你,背叛了天宫,背叛了神族,背叛了四海八荒的芸芸众生!”玄霄一把甩开了灵玑,见她重重摔在地上,不再动弹,目光呆滞的犹如死尸,犹是心下不忍,叹息一声,“白泽偷盗息壤、破封万妖鼎已经违逆天道,形神俱灭不过是迟早的事,即便是天宫的人放过他,他也支撑不了多久,你若是真的念着他,便替他好好守着这西荒,也许有朝一日,你们还能再见一面。”
玄霄离开了,留下了谪仙剑,而今日的不速之客却不止他一位,天界轩辕城的司法天神陆吾带着天旨而来,却被徐离止观拦在了尧光殿外。
“她不会想要见你。”
陆吾望着眼前这白面书生一般羸弱的男子,却有着霁月清风的疏阔风骨,嘴角的淡笑仿佛在嘲讽自己,说他是一个卑鄙小人,陆吾只觉得脸热辣辣的发烫。
“我奉天帝天后之命,前来传旨,还请陵光神君不要为难我。”陆吾几乎事咬着牙,艰难说完了这几个字。
徐离止观却摇了摇头:“我以为你也是了解灵玑的,她何时会看着别人的脸色做事,权贵二字可是压不住她的,若是她愿意,有没有这旨意,都一样,可她若是不愿意,你即便是拿刀架着她的脖子,她舍了性命也不会应允。”
徐离止观轻巧的夺过那卷黄绢轻轻抖开,无视跟在陆吾身后的众兵将“刷”地亮出兵刃,只淡淡扫了一眼那黄绢上的内容又扔回了陆吾的怀中嗤笑道:“这可是你向天后请的旨?”
陆吾莫名其妙的凝神向那卷旨意上望去,脸色霎时便煞白一片:“我……”
那黄绢上的字迹就像是给了陆吾大大的一巴掌——赐婚,天后竟将灵玑赐婚于他,他何曾忘记过自己是如何断送了与灵玑之间的可能,又怎么会有这样的奢望。
徐离止观一手揽过陆吾的臂膀,俯首帖耳的轻声提醒着:“天后这旨意颇有深意,这拒婚之举,还是你去出面来的妥当,如今的西荒已经不同以往,灵玑身居高位,又是以寡身接了这尧光殿女帝之位,她倔强固执不见白泽绝不举行大礼,可众神皆知,她已经是西荒名副其实的主子,天宫的人即便是动了以往那般的龌龊心思却也不敢直截了当的耍手段。还是那句话,如今的灵玑若是真的豁出一切的跟天宫拼上一拼,也未必会输。届时你这个司法天神怎么能逃得过与她一战,这,真的是你想要的么?”
陆吾捏着那天旨的手越发尽了,他嗫嚅着嘴唇似乎有话要说,却又不知如何开口,临了终究是咽下了已经滚到舌尖的话,转身离去。
天界众人对白泽的下落咬得死紧,谁都不敢泄露出去让灵玑知道了白泽的消息,生怕惹了那疯女人给自己招来祸事,灵玑闹了这七百年,找遍了所有可能的地方,却怎么也找不到,她是西荒之主,躲在浮光境中不理正事,远些的地方自有地仙料理着,可这家门口,终究连累的昆仑寸草不生常年冰雪不化的结果。
浮光境结界出口处站着一个凝眉深思的男人,他便是这尧光殿真正的主事大臣——华阳元君。
华阳元君原是白泽的人,忠心耿耿贴身侍奉,若说还有一个人可能知道白泽的下落,那么也就只有华阳元君了。
可自从灵玑入主尧光殿之后,他却连请安都不曾有过,无论灵玑如何折磨他,他却始终一言不发。
徐离止观知道他心有怨气,华阳以为若不是灵玑的缘故,白泽这会儿还好好的游历四方,做他的西荒神君,可他又哪里知道白泽和灵玑的纠葛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得清的,偷偷将白泽留下的乾元简塞给了华阳元君叫他看看那些复杂难以言说的过往,都是洪荒之战时的那一时心软,造成了今日的一切,只有让灵玑死了心,她才能安安稳稳的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