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有点长的序
每次乘车,都会显得漫长和无聊,窗外的风景很好看,看的多了,也就千篇一律,闲着也就闲着,整理一下以前的残文,有的还能用,还能修修补补,似乎也能那么读一读,像是一个念旧的老人,抚摸着苍老的窗棂,想着一个青春,想着一个故事。
想象着,一切加入了星光与明月这类的辞藻就显得文艺,同时又矫揉造作。造作的自己总是在别人的故事中一遍又一遍,对于生命,理解不了,对于爱情,很是一头雾水,世人有万般想象,然世事多艰辛,纵然情深意重,却终究不能牵着手一起白头。有一种情谊明知道,明明得到,却也没办法长久,老人长叹是造化弄人,许是李先生与王小姐也是如此吧。
像这样一个故事,李先生和妻子王小姐,她猝然离去,留他一人独思念。他可能没有陆先生那样多次去沈园悼念亡妻,可李先生这辈子,就在那之后,念念不忘!
贰、玩笑
公元837年,李先生寒窗苦读,幸运地考中进士。也是这一年,恩师令狐楚去世,他不得不回乡料理后事,这一去,似乎是命运的第一个玩笑,好巧不巧的普通蝴蝶效应一样。
再回长安后,与他一同考中进士的韩瞻同学已婚配,夫人是泾原节度使王茂元的女儿。两个好友相见,聊了别后种种,李先生看着韩瞻新婚甜蜜,再看看自己,形单影只,不免有些难受,万般皆在秀,只有我是单身狗。
于是,可爱的李先生无奈的发了个朋友圈自嘲一下内容是《韩同年新居饯韩西迎家室戏赠》:
籍籍征西万户侯,新缘贵婿起朱楼。
一名我漫居先甲, 千骑君翻在上头。
云路招邀回彩凤,天河迢递笑牵牛。
南朝禁脔无人近,瘦尽琼枝咏四愁。
叁、初见
可怜,那时的李先生,是孤独的,父亲早亡,仕途不顺,年少喜欢的姑娘已嫁为人妇,他以为自己终将孤独下去,不得不说李先生的孤独感和某某挺像的,总是要做一个在黑夜中大雪纷飞的人呐。
他却忘了,这世间最妙不可言的就是,缘分到时,挡都挡不住。
王茂元早就听说我们李同学才华卓绝,于是,诚心邀请他去节度使府做幕僚,科举入仕的种种不顺,让李同学决定做王茂元的幕僚。
李同学似乎开始时来运转,惊叹人生真的很神奇,一开始误以为是偶然,最终却成了命中注定的相遇。他说,我开始相信一见钟情了。!
对方是大家闺秀,聪慧美丽;自己是满腹经纶,无限才思。就这样,李同学初见了王小姐,留下的两首《无题》,也成了千古绝唱:
《一》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
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转蓬。
《二》
闻道阊门萼绿华,昔年相望抵天涯。
岂知一夜秦楼客,偷看吴王苑内花。
王小姐收到李先生的情诗,也是怦然心动,可但凡爱情,少不了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形式,少不了梁山伯与祝英台似的遭遇,因为一个人活在世界上,都不是孤单一人啊。
当时的政治环境深陷“牛李党争”,王家属李党,师门令狐家属牛党,一边是师门,一边是爱情,他两难这又算得了什么,李同学然而狠狠心,选择了爱情。
公元838年,李先生27岁,王茂元同意了两人的婚事,他终于将她娶回了家。
肆、报复
古人常言的成家立业,李先生完成了一半。
如今家已成,业未成,于是,新婚不久的他,去长安参加了朝廷举办的授官考试,并被吏部录取,然而,在中书省的政治审核中,他终于还是收到了来自令狐家族的报复,令狐绹对考官说了一句“此人不堪”,便将李先生既然选择了爱情,那代价就是除名。
总有人会淹没在时代的大势洪流,而李先生很不幸最终成了“牛李”两党政治斗争的牺牲品,此后的一生,他都没有挣脱这个魔咒。
当消息传到泾州,妻子王小姐第一时间给他安慰和劝勉,李商隐一时感动不已,还是媳妇好,于是微信朋友圈多了这样一首《无题》:
照梁初有情,出水旧知名。
裙衩芙蓉小,钗茸翡翠轻。
锦长书郑重,眉细恨分明。
莫近弹棋局,中心最不平。
伍、飘零
长安之行坎坷而艰辛告一段落,仕途不顺的他又回到了泾州,与妻子一直过着清贫的生活。而清贫却有滋味。
开成四年(839年),李先生再次参加授官考试,这年得到了秘书省校书郎的职位,没多久,他就开始了四处奔波的出差生活。
从京师校书郎、河南弘农县尉、辞职、秘书省、守孝、秘书正字、远赴桂林,李先生的仕途走的跌宕起伏。
但幸运的是,他与妻子的感情一直很好,男主外,女主内,琴瑟和鸣,不离不弃。
那一年,他远赴桂林任职,回来后,几经波折,借道巴蜀,正好遇上巴蜀连绵不休的大雨,使得行程被误,不得不借居蜀地,当日接到了妻子千里外的的来信,信里的叮咛与深情,惹得他红了眼,夜里,他提笔写下了飘零的《夜雨寄北》: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陆、辞别
现在,我们常说一句话: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那一个先来到。人世无常,世事难料,仕途不顺的李先生,终究难逃命定的劫难。
大中元年(849年),他赴江西任职一年,到了大中三年底,他又到江西武宁节度使府为判官,这一去就是两年,与妻子的联系也只有书信。
其实,早在大中元年,妻子的身体就远比虚弱严重,但善解人意的她,始终没有告诉他实情。
因为她,善良的女人,不想让他分心。
大中五年春末,她预感到自己时日无多,于是给丈夫捎去一封信,希望他早些回来。然而,她终究没有撑到他回来,就这样撒手人寰,留下年幼的孩子。
那日,自收到她的信,他的心就跳得又快又慌乱,整日坐立不安,总觉得有事要发生,于是,胡乱收拾了一点行李,租了匹快马,日夜不停的往家赶,但还是晚了,他恨,恨自己没有早点回家。眼泪止不住的顺着疲惫的脸颊流下。
穿过院子,轻轻推开她的房门,看着屋里熟悉的物件和窗边落灰的锦瑟,他慢慢的捂住了脸,转瞬,已经淌的肆无忌惮的泪水终于透过手指,滴落地面,那无声的哭泣,惹得紧跟而来的儿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满怀悲痛,他为她写下《房中曲》:
蔷薇泣幽素,翠带花钱小。
娇郎痴若云,抱日西帘晓。
枕是龙宫石,割得秋波色。
玉簟失柔肤,但见蒙罗碧。
忆得前年春,未语含悲辛。
归来已不见,锦瑟长于人。
今日涧底松,明日山头檗。
愁到天池翻,相看不相识。
柒、颓、颓、颓
妻子的突然离世,让年仅38岁的李先生日渐消沉,他一点也不想做官了,没了她,也没了拼搏的勇气,身后再无人可等他。此后的几个月,他闭门谢客,终日靠酒精麻痹自己,同时又写下了诸多悼亡诗。那又怎么样,人去,楼空。
七月初,他带着儿子回到了节度使府,此时,王茂元早已去世多年,曾经风光无限的节度使府,一片荒凉,他在府中走遍了与她曾经走过的地方,回忆了曾经美好的一切,走到曾与她幽会的西亭时,他再也不想离开,当晚就坐在西亭,看着天空的圆月,想到往昔种种,他留下了《西亭》:
此夜西亭月正圆,疏帘相伴宿风烟。
梧桐莫更翻清露,孤鹤从来不得眠。
闭门谢客的李先生,还拒绝了一切外出交际。有天他的内兄王十二和连襟韩瞻再次拜访,邀他前往王家小饮,但他拒绝了。同年冬日,李先生为生计,不得不再次前往四川任职,途中遇大雪,留下了《悼伤后赴东蜀辟至散关遇雪》:
剑外从军远,无家与寄衣。
散关三尺雪,回梦旧鸳机。
似乎从那之后,他的每一首诗都是她,无论看到什么,都有她的影子。
在巴蜀任职的几年,李先生一直郁郁寡欢,甚而开始研究佛家思想,上司见他如此萎靡不振,将色艺双绝的歌伎张懿仙送给他做小,但他一口回绝,表明心里只有亡妻,并写下了《李夫人三首》,以表初心。
(一)
一带不结心,两股方安髻。
惭愧白茅人,月没教星替。
(二)
剩结茱萸枝,多擘秋莲的。
独自有波光,彩囊盛不得。
(三)
蛮丝系条脱,妍眼和香屑。
寿宫不惜铸南人,柔肠早被秋眸割。
清澄有馀幽素香,鳏鱼渴凤真珠房。
不知瘦骨类冰井,更许夜帘通晓霜。
土花漠漠云茫茫, 黄河欲尽天苍苍。
捌、忠
李先生的一生幸运与不幸交织在一起,党派斗争下,仕途坎坷,婚姻幸福,却中年丧妻,才华横溢,却一生抑郁不得志,最后带着对妻子的思念,46岁那年病逝。
漂亮的话,谁都会说,谁都能写,有些答案却只能用一生来答。会写情诗也不难,难的是情诗只写给一个爱人,而爱一个人,就是一生。
李先生是那个用一生来书写答案的人,纵然,赔上了前程,纵然,相守的时日还是太短。所以,这世上少了一个依附朋党的庸俗政客,多了一个情感细腻坚贞的伟大诗人,这世间的坚硬也有了几抹柔情可供感动。
也许,现在的车马快,什么都快,都不长情,也许李先生,看起来有些可笑,可有些人就是这样死心眼,一辈子只为了一人,便不再爱,或许,我们再无资格去评判,我所知道的,不过是李先生那一首首无题,不过都是写的王晏美而已,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