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我经历了生命里一次奇特的观赏。
关窗户时，一只昆虫被从窗户上震下。意外的是它没有落到室外的窗台上，而是窗台几毫米上方的蜘蛛网上。蜘蛛网几乎平行于窗台的平面，隔着玻璃很难看见它的存在。我只能从这只昆虫六脚朝天，迎风轻轻摆动的姿势脑补出蜘蛛网的画面。
我见过很多次蜘蛛网，但从未见过有昆虫被困在蜘蛛网上。而且更多时候，我见到的蜘蛛网上面甚至没有蜘蛛。
我很怕昆虫，也怕蜘蛛。蜘蛛网更是一个在我的噩梦里出现频率极其之高的元素。所以在看到这只昆虫之后，到看到蜘蛛网，我的下意识反应一直是：快逃。
但我没有逃。在我注意到蜘蛛网的几秒内，我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一只小蜘蛛就以极快的速度出现了。小蜘蛛真的很小，只有那只昆虫的五分之一大；那只昆虫也不大，甚至我的小指甲盖还要比它大一些。
我突然想到小时候在课本上学到的知识：蜘蛛是通过网振动的频率来判断是否有昆虫被黏住的。我想，肯定是刚刚昆虫掉落到蜘蛛网上的频率被小蜘蛛识别出来了，它很快就出来捕猎了。
这时候，我浑身的汗毛都已经竖起，不是因为任何在我脑中存在或不存在的想法，只是因为我的最大的恐惧。同时我脑中不停冒出地念头有：是我害死了这只昆虫吗？是我喂食了我一直称作”人类的好朋友”但其实我很害怕的蜘蛛一族吗？我很怕，我应该跑吗？但面前的又是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的现场版”纪录片”？
最后我决定留下，我用最快地速度拿到正在充电的手机，开始拍照、录像。
小蜘蛛，我更愿意称它为蜘蛛baby。它已经贴近了昆虫，并且昆虫也一直在挣扎。我不懂昆虫，我只觉得这应该是他们之间的搏斗。我很好奇，到底谁会赢呢？昆虫比蜘蛛baby大了太多，但蜘蛛却在食物链的更上端。小蜘蛛会不会向昆虫注入毒素然后把它带回家慢慢享用？也不对，我好像没听说过在附近的人类生活区会有毒蜘蛛。
很快，战斗就结束了。我看着昆虫从网上翻到了网下，逃脱了。蜘蛛baby在昆虫移动之前，就离开了。它是从它来的方向离开的，那个位置在窗框的下面，我从玻璃里面的角度是无论如何也看不到的。不知道它是不是在那里有一个家。
昆虫抖了抖触角，开始爬行。我很遗憾，没想到这场”动物世界”这么快就结束了。而且还是以捕食者的失败而告终。
我的好奇心不减。以昆虫现在的位置，它的上方全都是蜘蛛网，它能往哪里爬走呢？它能找到正确的方向吗？
我的疑问很快就有了答案。昆虫沿着窗台延伸的方向向右爬，只爬了几厘米，我看见一只大蜘蛛从和蜘蛛baby同样的方向——窗框下面我看不见的死角处迅速爬了出来。
这只蜘蛛和昆虫一样大。这样的个头让我想到了——如果是两个差不多身材的人类搏斗，那也总归是能分出胜负的。
我的脑袋里又充满了问题：这只大蜘蛛会是蜘蛛baby的家长吗？可是蜘蛛是群居动物吗？他们会照顾自己的孩子吗？而且，如果是还需要被照顾的孩子，会出来捕猎吗？
这些问题没有答案。也许我应该去搜索一下蜘蛛的百科。
这次蜘蛛大了一些，我已经能更清楚地看到它的动作。它是倒挂在网上的，也就是说，它目前在网和窗台中间的夹缝里。
很快，两个大小差不多的生物就搏斗在了一起。这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我能看见蜘蛛的长腿一直在动，而昆虫的短腿和触角也一直没有停下。蜘蛛一直在绕着昆虫变更位置，看起来真的是一个骁勇善战的勇士。谁会赢呢？蜘蛛是捕食者没错，但昆虫此刻是在搏命！
我举着手机，手很酸，视线开始观察周围的环境。
战场的左侧，有一块碎砖，碎砖上有另一只昆虫。它一动不动，不知道是死是活。我打了个寒战，转回视线。
突然局势发生了变化。昆虫原本是在窗台上，突然像是被吊起来似的，升到了蜘蛛网上！我猛然意识到，蜘蛛不是在跟它肉搏，而是一直在织网，只是那网太细，我隔着玻璃看不清！蜘蛛把昆虫绑起来，然后吊到了网上！我惊呆了，惊叹于这小小生命的神奇。它的动作像是熟练的劳工，没有犹豫，没有多余的动作，没有一点浪费的时间。
这时我再去观察昆虫，它已经看起来不太妙了。它的触角和一条腿已经被蛛丝绑的有点畸形，很明显已经不能动了。它动作的频率越来越慢，但它还在挣扎着。
这时候我已经不再对这场战斗的胜负有疑问了。但我想知道，我会看到蜘蛛进食吗？我好像在哪里看到过说蜘蛛会把昆虫的肉吃掉留下一具外壳。想到这我又觉得很恐怖。对昆虫和蜘蛛的恐惧加上对残杀的恐惧一起冲上了脑海。我全身的汗毛都是立着的，我也感觉后背一直有冷风在吹。但我同时也在想，这个大小的昆虫对于这只蜘蛛来说未免太大了一点，它不可能一次吃得完。
求知心战胜了恐惧。理性总是我最后的决策人。我继续观察，想知道生活的纪录片会向我展示什么。
蜘蛛重复着它的动作，它不时变换方向，长腿从未停止过摆动。
我想起刚刚碎砖上的昆虫，转过视线去看。
那只昆虫在向蛛网的方向爬过来！它动起来我才认出，这只昆虫和被困住的那只昆虫长的一模一样，他们不仅是一个品种，而且大小也相同。
但是，如果继续往它的朝向走，它将会遇到的就是那只蜘蛛baby的网。
它会去救那只昆虫吗？它能看见或者感受到那边正有一直昆虫性命垂危吗？它会有拯救同族的情感或本能吗？如果它过去了，它也会成为食物吗？
它离刚刚蜘蛛baby的位置越来越近。我能看到它的触角在挥舞。挥舞了几下，它转了个弯。又挥舞了几下，它转向了来时的方向。
我想，它应该是感受到了蜘蛛网。它回过头走远了，消失在我的窗台外。
看来那只昆虫不会被拯救了。
这时我看到蛛网上的昆虫和蜘蛛同时以同样的频率上下摆动。窗户关着，我感受不到，但我知道，这是有风吹过。风不大，但对于如此纤细的蛛网来说还是有点危险。我不禁有点担心。但幸好，风很快就停了。
昆虫几乎不动了，现在的它很久才会挣扎几下。我仿佛能看到绑在它腹部凌乱叠加的蛛丝。
我看了看手机的录像时间，从大蜘蛛出现到现在已经十几分钟了。
他们重复的动作和我酸痛的手臂让我的耐心快速地流逝。但想到已经坚持了这么久了，不看到结局岂不是很不值得？我又一次因为浸没成本而继续坚持着。
又一次，让我惊叹的事情发生了。
蜘蛛带着昆虫在蛛网上移动了一下！他们现在有几毫米的距离，但我看得出是蜘蛛在带动昆虫挪动！蜘蛛像是拖着麻袋一样，拖动了昆虫！我忍不住连连惊呼。难道它要把昆虫带回去享用吗？原来蛛网只是狩猎场但不是餐厅？它要喂养它的孩子吗？也对，我好像没有见到过蜘蛛网上粘着昆虫尸体。
蜘蛛挪了几次，一次比一次动作要小。然后它停下，又一次开始在昆虫身上织网。太神奇了，蛛网和蛛网之间居然不会粘连，大自然真是奇妙！
这次很快，蜘蛛就结束了它的织网工作。但这次它没有采取拖动的方式。我眼睁睁地看着它”扛”起了昆虫，往自己来的地方爬去。这时候我的惊呼声完全停不下来。太震惊了，太震惊了。原来蜘蛛捕猎是这样的。大自然真的很奇妙。每种生物都有自己的一套生活方式，按部就班，逻辑缜密。
蜘蛛回到了它来的地方。我的角度能隐隐约约看到它的腿，但是已经完全看不到那只被绑起来的昆虫了。
我能确定的是这只昆虫还没有死，因为刚刚它的腿还时不时地在挥动。但我不认为它有任何机会能够逃脱了。
我感到一丝丝幸运，是我没有目睹死亡的幸运。我还没有足够的胆量。
我收起手机。不一会儿，蜘蛛的腿也看不见了。
不知道它的家在哪。原来蜘蛛网不是蜘蛛的家吗？
第二天，我又去窗台看了一眼。依旧看不出蜘蛛网，也看不见任何一个小生物停留在我的窗台上。但我知道蜘蛛们还住在那里。他们藏在某个角落他们的家里。
王十七
20231024 于伦敦
